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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燕不双飞 [打印本页]

作者: 荷衣蕙带 时间: 2010-7-19 13:22
标题: [原创]燕不双飞

曾经莹然娟洁的蝉衣，在流年中渐渐发黄变脆，而白色山茶根部浅淡的汁绿亦变成古色古香的茶色，我知那种颜色只有岁月的手才能将它调配。是谁的素手又在临帖汉隶风致飘逸的秀美，又是谁在记忆里提醒着燕不双飞。一幅淡彩工笔尘封在那个素年锦时，可等得到题跋的人回?
 ---- 题记
 【一】
 洛城 五月
 12岁的紫燕快乐的跟在父亲后面，阳光细细碎碎透过行道树洒落下来，微风若有若无得吹起散落的发丝，路边花坛里错落有致的开着半枝莲，今天的天气像极了紫燕的心情一片玉净花明。不久就可以看见自己未来的老师，紫燕心里莫名的兴奋，那可是洛城最著名的女画家，因为身体原因极少收入室弟子，而自己似乎独得天睐，怎么能不开心呢。
 
 那年老师已经60岁了，整齐的短发，赢弱的体质，一件蓝印花布旗袍，淡淡含笑的眼神，使原本略有些惴惴不安的紫燕瞬时心静下来。以后每个星期日的上午，总会按时上课，如是，三个月弹指间即过。
 
 一如往常她拿着完成的画作等着老师过目，却意外的看见了一个清瘦温淳的少年。白衬衣牛仔裤，十指修长，修剪整齐的指甲，拿着至少五幅一样的画作认真的听老师的点评。紫燕忽然惊觉了自己的疏懒，脸微微的红了起来。这时老师也看见了她。“燕儿，这是青峰，之前家中有事，一直没有来，所以你没有见过。”“青峰哥哥好。”她怯怯的打了个招呼，腼腆的笑着。“你好，燕儿。”那时青峰十五岁，已经学了三年工笔，五年书法。
 
 以后每个星期的见面，青峰和燕儿渐渐熟悉起来，十五岁的青峰是个温和淳厚的孩子，多年之后紫燕明白，谦谦君子，温其如玉就是这样男子。老师因为身体的原因极少出门，所以会让青峰带着紫燕写生看画展，青峰总是认真的讲解着每幅画的用笔精妙处，或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弊端。所以这个大三岁的师哥，即像哥哥又像老师。有时老师心情极佳的时候也会讲一些以前的事情，比如六零年的时候，如何画了一张人像挣了二块钱，街上却什么吃的也没有卖的，只有一个卖柿子的。只好买了几个柿子充饥。比如老师毕业的时候当时的几位教授都是国内著名的画家，画了小幅的册页送给老师，一次家中失窃，单单只丢了这个册页和几枚极有价值的印章，原来这世间竟真是有雅贼的。不过最多的还是老师不厌其烦叮嘱紫燕，画画的同时一定要好好练字，不然画好作品还要求人题跋，紫燕总是皮皮的说,没关系有青峰哥呢。
 
 【二】
 
 转眼之间三年的光阴匆匆而过，成绩极佳的青峰因为母亲的肾病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这场病已经三年多了，就在紫燕初识青峰的时候，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十八岁的青峰在一家工厂里打工，那只握紫毫的手如今在操纵笨重的机器。
 
 这年的紫燕上高一，学校组织画展。一枝横斜的白玉兰，一双翩跹追逐的紫燕，清丽淡雅。“哥，给我题跋好去参赛。”紫燕一副想当然的表情，加一个招牌式无辜的微笑。“好，放这吧，星期天和我一起去书店，买《曹全碑》以后你练汉隶。”“为什么呀，你帮我写就好了嘛！”紫燕撒娇的说。“隶书比较简单，你稍稍用点功夫，相信很快就能掌握住的。”“为什么以前不让先练隶书呢？”紫燕问。“直接练隶书担心你写的过于娟秀，绵软无力。”“嗯，明白了。”紫燕拖着长音，极不情愿的答着。
 
 星期日的书店学生特别多，唯有书画区前人声寥寥，紫燕清越的声音问“哥你练的《乙瑛碑》，为什么让我练《曹全碑》呢？”呵呵青峰轻笑“我练乙瑛的素朴严谨，冠裳佩玉，燕儿练曹全的舒展飞动，秀逸多姿,是不是恰好呢！”买好字帖，紫燕开心的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拨开一颗太妃糖塞在青峰嘴里，青峰厌恶的攒了下眉，含进嘴里“以后不要给我糖，太甜不喜欢。”“怎么不喜欢呢，这么好吃，哼！不喜欢更好，没有人和我抢。”“坐稳哦，要加速喽。”一路秋风清扬，时有落叶飘逸坠落，长长的路转眼就是尽头，青峰细细的叮嘱着紫燕，记得如何写才能气韵生动，如何起笔落墨，怎样写好蚕头燕尾。挥手分别之时，青峰忽然想起还有一点未交代，“记得，燕不双飞。”“知道了，燕不双飞。”紫燕笑道，转身离开，洒落一地细碎秋光。
 
 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淡雅的工笔古朴的汉隶，果然是展厅里最出色的一幅。“紫燕你画的好漂亮，一定会拿一等奖的。”微雨拉着紫燕开心的说着，紫燕浅笑“别人画的也很好啊。”初冬的午后，长发白衣的紫燕和她笔下的玉兰一样出尘美丽。
 
 谁也不曾意料那副画，在展出的最后一天丢失，从此无踪。
 
 【三】
 
 素年锦时的花开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紫燕已经考上南方的一所美术学院。九月的空气里是满满离别的味道，夏季的炎热还未散尽，叶未零，风未寒，秋雨亦未能将秋凉一层层的染透，而离愁却如薄雾氤氲不散，日历一页页的细数着别期。
 
 一路上紫燕默默无语，青峰浅笑着说“不用担心，说不定，到了那里你就不想回来了，不如我们约定每个礼拜天下午三点一起上网聊天，这是我的号码，名字是清风。”说完递过来一张信笺，“莲衣是我给你取的名字，记得只有我可以这样叫你哦！”青峰难得霸气的说着。“嗯，好，哥要记得你的话不准失约哦！”紫燕终于绽放笑容，右颊上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青峰略略的失了一下神。“你不要失约才是，等到了学校认识许多新朋友，没准就把哥给忘了。”“才不会呢！”紫燕嗔怪的答道。
 
 初到大学的生活新鲜热闹，但是紫燕最盼望的还是礼拜日下午的来临。日子如细沙在指缝间悄悄流逝，这期间紫燕通过洛城的同学认识了外校的皓天，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子。
 
 又是礼拜日下午三点
 莲衣:“哥，阿姨的病情近来怎么样。”
 清风：“不太好，全身浮肿，看着揪心，有时候感觉个人的力量真是渺小。”
 莲衣：“我在这边买了两盒药，上午已经寄出去了，你记得查收，听说效果很不错的。”
 清风：“莲衣注意身体，不要节约生活费买药。”
 莲衣：“现在流行骨感美，我正在减肥，哥，不要破坏我的减肥大计哦。”
 清风：“你哪里需要减肥嘛。”
 莲衣：“哥，我两天看了一篇文章，只记住了一句话，远峰青黛所谓的青色，就是染了烟霞的黛色。这句话好像是为你写的一样。”
 （哥，其实我想说，爱君笔底有烟霞。）
 清风：“呵呵，笨丫头嘴巴这么甜，有什么想法。”
 莲衣：“画了一幅山茶锦鸡，等暑假的时候哥给我题跋哦。”
 清风：“练了这么多年的字，都写到哪里去了。”
 莲衣：“有你在嘛。”
 清风：“莲衣等哪天哥有嫂子了，就不帮你写了。”
 （唉！苯苯的傻丫头，莲衣、怜伊，在古文里莲通怜，此怜不是可怜而是爱怜，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紫燕忽然失神哥哪天真会有嫂子吗？
 
 【四】
 
 此后一个多月青峰再也没有上线，紫燕的留言也一直无人回复。风筝的弦在倏忽之间就断了，天空很广阔但那不是燕儿的家，飞翔的翅膀也需要停歇。等了好久的暑假终于到了，紫燕迫不及待的回到洛城。那里有青峰，那里有断续的丝弦，那里有悠长的牵挂。
 
 紫燕去青峰家中看望，被告知青峰去外地出差，仔细询问了阿姨的病情后，放下那一幅还未题跋的山茶锦鸡，告辞离去。七月的洛城流金铄石，路傍的合欢一树明艳，枝叶纤细摆列如羽，花似绒球根根若丝。紫燕黯然的想着，若我提小红毛画下这一树合欢是否能像韦庄写的那样，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
 
 苦夏炎炎，始终没有青峰的消息，在返校的前夕，一位眉目干净的女孩，送还了那副山茶锦鸡。留白处依然空空，山茶锦鸡寓意锦上添花，锦上添花原来也如此难，夏热未褪，心却已凉，从此做一位凉薄的女子，不许深情。
 
 【五】
 
 燕燕无心是闲愁，忍抛却，任它明月下西楼。
 狠狠的临帖《曹全碑》，纸堆如山，笔废百支，风致飘逸的汉隶自素手缓缓而出。窗外蝉鸣幽幽，此际指有余闲，是否心无尘翳呢？仿佛听到有人在说，燕不双飞。蚕头燕尾为什么不能燕双飞呢。紫燕写了满满一张燕双飞的汉隶，真的很难看，是一语成谶吗？撕落满地碎片，恰若梨飘落蕊点点离人泪。
 
 皓天苦苦的追了紫燕三年，在毕业前夕紫燕说已经习惯了这座城不想再回洛城，皓天说我陪你哪怕是天涯海角。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奔波，紫燕和皓天找到了工作生活似乎渐渐安定下来。
 
 一年后 早春
 杏花初绽，春寒料峭，皓天拿出全部积蓄买了一枚小小的钻戒和一束马蹄莲向紫燕求婚，“我有一件特殊的礼物送给你。”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古雅素朴的汉隶跃然于眼底，那年丢失的玉兰紫燕，竟在眼前，素年的花开恍若一梦。“怎么在你手里。”紫燕问。“那年我们同校，你和微雨看画展的时候，我就在你们身后，那时的你就像这画上的玉兰一样清秀出尘，我偷了这幅画时，已经立下誓言，一定做个最优秀的自己努力学业，这样无论你高考时填报那个城市的院校，我都能和你考到一座城市里面，从相识到相知都不是偶然。”紫燕浑浑噩噩的戴上那枚戒指，理不清，剪不断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悲。
 
 三日后 凌晨
 手机乍然响起“老师驾鹤西去速归。”别后四年的洛城依然繁华若初，归来时的心境却是这般苍凉。白花堆砌，素服满目，青峰依旧削瘦，只是更沉稳儒雅。“燕儿，这是你嫂子。”紫燕记得这是还画时那个眉目干净的女子。“嫂子你好。”“紫燕你来的正好，来写一副挽联吧。”嫂子亲热的说着。“哥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来写。”“燕儿你现在还不知道你哥的手那年出事故，轧断了三根手指，已经不能写字画画了吗？”嫂子如是说着。紫燕一把拉过青峰的手，依然是干净修长的手指，有几条丑陋的疤痕刺目的横卧在那里。一颗温热的眼泪滴落在疤痕上，心便开始痛了起来。
 
 青峰看见了紫燕无名指上戒指，这个从十五岁初识时就认定的女子最终没有走在一起，母亲的病致使家道清贫，没能上大学，一直勤奋于书画希望能有些成绩，配的上自己心爱的女子，由于照顾母亲还要勤于书画太过劳累，在一次操作中发生意外被扎断了三根手指，对于绘画的人来讲那可是命啊。青峰知道从此于紫燕便是云泥的距离，命运何其残酷，要由自己的手割断那根相思的弦，安于命运做一个平凡的人，娶一位平凡的妻。
 
 【六】
 
 东风有信无人见，冥冥之中谁是那双操纵的手，在素年花开之时轻掷了流年。回到那座南方的城，电脑上沉寂了经年的清风忽然闪动起来。
 清风：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泪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莲衣=怜伊
 这是《诗经》里卫君送妹妹出嫁的诗，挥泪痛别，不忍卒读。莲同怜此怜为爱怜，紫燕倏忽之间明白莲衣的深意，“莲衣是我给你取的名字，记得这个名字只有我可以喊你哦！”耳畔依稀似又响起青峰略带霸气的声音。紫燕发疯一般寻找那幅山茶锦鸡，曾经莹然娟洁的蝉衣，在流年中渐渐发黄变脆，而白色山茶根部浅淡的汁绿亦变成古色古香的茶色，那种颜色只有岁月的手才能将它调配。留白处依然空空，那双握紫毫的手可提得起厚重的记忆。懊悔自己的羞怯，懊悔自己的吝于表达，四年来积蓄的泪水潸然滑落，呜咽声穿透暗夜，连月儿也不忍见躲在层云之后。
 莲衣：远峰青黛，所谓的青就是染了烟霞的黛色，哥，你就是莲衣心头那一抹染了烟霞的青黛色，永远！
 祝你和嫂子幸福，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荷衣于牧野卫水之湄
 庚寅年荷月
 
 燕不双飞：书法术语，前人将隶书横画出笔的挑脚比喻为燕尾，字之中宜用一次捺脚，二次出现就会笔画雷同，字形拖沓。
 蝉衣：宣纸分熟宣和生宣，蝉衣是熟宣的一种。
 汁绿：国画颜料花青加上藤黄调配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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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7-19 16:15:59编辑过]

作者: 水云间 时间: 2010-7-19 16:18
一段感人至深的青涩爱情，人物塑造饱满，景物描写很好的衬托了人物心情的变化，情节曲折，让人长叹。佳作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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