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的領字與托起

文森

　　一般詞中的領字與托起都用在詞的關節轉換處。尤其一首長調詞，有時句密而韻疏，一個韻拍可以帶上四五個短句，在這樣韻距間隔很長的句式中，句讀時的語境往往讓人產生意象鬆散的狀態，為了避免這種詞體鬆散現象的出現，作者填詞必須善於借助領下與托上兩種手法來加強各個韻拍之間的聯繫。
　　一. 領下：就是借助領字和對偶、疊句等修辭方法使鬆散的句子一氣貫通。大多數領字習慣上採用去聲字以利於聲韻和情感的振起。

　　1. 領下的形式可分為：
　　a. 一字領，如柳永《醉蓬萊》：“漸亭皋葉下，隴首雲飛。”領四字對偶句；
　　如史達祖《風流子》：“想霧帳吹香，獨憐奇俊，露杯分酒，誰伴嬋娟？”領兩聯扇面對句。一字領還可以領起兩個或多個五字句、六字句，如姜夔《疏影》：“想佩環月下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b. 兩字領，如史達祖《壽樓春》：“幾度因風飛絮，照花斜陽。”又如柳永《笛家》：“未省宴處能忘管弦，醉裡不尋花柳。”
　　c. 三字領，如蘇軾《雨中花慢》：“襟袖上猶存殘黛，漸減餘香。”又如王沂孫《眉嫵》：“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
　　d. 四字領與五字領一般是以鼎足對的形式出現：如劉克莊《沁園春》：“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又如柳永《拋球樂》：“向名園深處，爭泥畫輪，競羈寶馬。”

　　2. 用領字領下除了有利於貫穿全篇，加強散句之間聯繫的作用之外還可以起到：
　　a. 用領字作為奇偶句式相權的平衡點，可以把衝動的感情勉強拽住。如晏殊的《憾庭秋》：“别來音信千里，恨此情難寄。” 把領字作為秤砣，來平衡婉約詞或豪放詞之中產生的過度情緒。
　　b. 領字在長調還可以起到突出主旨，明確全篇脈絡的作用，如周邦彥《浪淘沙慢》由於領起的運用就決定了詞體旋律的商調（歇指調）走向與腔句的逆挽性質：“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不僅先強調了事物的結果，形成倒因果關係的吞咽句式，還加深了婉約或者豪放情緒。
　　c. 長調慢曲的領字常常是一首詞轉筋換骨的關鍵，一首詞行文到領字處，或須發人深省；或須迎頭棒喝；或須引人入境；或須宕起人心，總之都是爲了喚起歌者與聽者的情緒；同時在結構上又是虛實、因果、圖底結構關係的轉換處。如柳永的《八聲甘州》：
　　對陰去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陽去霜風淒緊，闗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陽去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陰去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
　　想陰上佳人，妝樓顒望，誤陽去幾回，天地識歸舟？
　　爭知我，椅欄杆處，正陰去恁凝愁。

　　我們看到共七個領字：“對－實寫（底）、漸－虛寫（圖）、望－實寫（因）、歎－虛寫（果）、想－虛寫（喚起）、誤－逆挽、正－實寫”都是轉筋換骨的關紐處。
　　d. 將主觀情緒向客觀方向轉化，如史達祖《雙雙燕》：“過春社了，度簾穆中間，去年塵冷。”又如劉克莊《滿庭芳》：“蓬莱，應不遠，天風海浪，滿目淒清。更一声鐵笛，石裂龍驚。”
　　初學填詞首先要掌握一字領的去聲用法。然後陸續習慣於兩、三字領。

　　二. 托起與領字一樣也分一字托最多可到六字托。
　　如：
　　秦觀《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
　　吳文英《高陽台》：“古石埋香，金沙鎖骨連環。”
　　張炎《高陽台》：“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
　　姜夔《長亭怨慢》：“遠浦縈迴，暮帆零亂向何許？”
　　周邦彥《宴清都》：“淮山夜月，金城暮草，夢魂飛去。”
　　辛棄疾《念奴嬌》：“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輕別。”
　　周邦彥《意難忘》：“些個事，惱人腸，試說又何妨？”
　　姜夔《齊天樂》：“露濕銅鋪，苔侵金井，都是曾聽伊處。”
　　由這些例句我們可以看到：a.用實寫，如張炎《高陽台》用“斷橋”托起：“黃鶯、柳絮、歸船”，限定了視角所及範圍只在“西湖斷橋”邊；又如姜夔《長亭怨慢》用“向何許”托起“遠浦、暮帆” 限定了時間只在夕陽西下的空間，使詞的具象都集中在“別緒”上由此指向主題：“第一是早早歸來”。總之用實寫托起的一系列意象或具象可以限定視角所及時空，加強情感動態的一致性，由此深化對主題情感的印象。b.用虛寫，如周邦彥《宴清都》：用“夢魂飛去”托起“淮山月，金城草”擴展詞體容納主題的空間，將人生的新仇舊恨納入到廣闊空間中表述人生之苦短，由底向圖收緊到時間的管道裡，讓歲月染就的華髮反映到清鏡之中使人生苦短這個主題更加形象化。C.在音韻上產生產生盤旋往復的情感。如秦觀《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一個“驟”字托起“小樓、繡轂、雕鞍”本是靜止的樓房，在奔跑的車馬上，感覺樓也在飛奔。這一個“驟”字使動靜循環往復，促使“不堪回首”的情緒盤旋在心頭而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