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五律选

云平

今日浏览杜甫五言律六百一十九首（题中带“雨”的近三十首，此老真乃雨神），选出五十首，兹录于下：

登兖州城楼
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
浮云连海岱（一作岳），平野入青徐。
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
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

房兵曹胡马诗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画鹰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㩳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旋光堪擿，轩楹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夜宴左氏庄
风林纤月落，衣露净（一作静）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春日忆李白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官定后戏赠①
① 原注：时免河西尉，为右卫率府兵曹。
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
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
故山归兴尽，回首向风飙。

对雪
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
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一作当）倚虚幌，双照泪痕乾。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一百五日夜对月
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仳离放红蕊，想像嚬青蛾。
牛女漫愁思，秋期犹渡河。

春宿左省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送翰林张司马（一作学士）南海勒碑（原注：相国制文。）
冠冕通南极，文章落上台。
诏从三殿去，碑到百蛮开。
野馆浓（一作秾）花发，春帆细雨来。
不知沧海上（一作使），天遣几时回。

秦州杂诗二十首 其一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
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
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
西征问烽火，心折此淹留。

其五
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
浮云连阵没，秋草遍（一作满）山长。
闻说真龙种，仍残（一作空馀）老骕骦。
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

其七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
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
烟尘独长望，衰飒正摧（一作催）颜。

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作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遣怀
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
天风随断柳，客泪堕清笳。
水净楼阴直，山昏塞日斜。
夜来归鸟尽，啼杀后栖鸦。

捣衣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
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
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送远
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
亲朋尽一哭，鞍马去孤城。
草木岁月晚，关河霜雪清。
别离已昨日，因见古人情。

天末忆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蕃剑
致（一作至）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
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
虎气必腾趠，龙身宁久藏。
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送人从军
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
今君渡沙碛，累月断人烟。
好武宁论命，封侯不计年。
马寒防失道，雪没锦鞍鞯。

野望
清秋望不极，迢遰起曾阴。
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
叶稀风更落，山迥日初沈。
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

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江亭
坦腹江亭暖（一作卧），长吟野望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
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

落日
落日在帘钩，溪边春事幽。
芳菲缘岸圃，樵爨倚滩舟。
啅雀争枝坠，飞虫满院游。
浊醪谁造汝，一酌散千忧。

江涨
江发蛮夷涨，山添雨雪流。
大声吹地转，高浪蹴天浮。
鱼鳖为人得，蛟龙不自谋。
轻帆好去便，吾道付（一作在）沧洲。

赠别何邕
生死论交地，何由见一人。
悲君随燕雀，薄宦走风尘。
绵谷元通汉，沱江不向秦。
五陵花满眼，传语故乡春。

不见（原注：近无李白消息。）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一作始）归来。

客夜
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
卷帘残月影，高枕远江声。
计拙无衣食，途穷仗友生。
老妻书数纸，应悉未归情。

客亭
秋窗犹曙色，落木更天风。
日出寒山外，江流宿雾中。
圣朝无弃物，老病已成翁。
多少残生事，飘零似转蓬。

登牛头山亭子
路出双林外，亭窥万井中。
江城孤照日，山（一作春）谷远含风。
兵革身将老，关河信不通。
犹残数行泪，忍对百花丛。

倦夜①
① 吴曾漫录云：“顾陶类编题作《倦秋夜》。”
竹凉侵卧内，野月满庭隅。
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
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

南征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别房太尉墓（在阆州）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乾土，低空（一作空山）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山馆①
① 一作移居公安山馆，编入江陵诗后。
南国昼多雾，北风天正寒。
路危行木杪，身远（一作迥）宿云端。
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
鸡鸣问前馆，世乱敢求安。

严郑公宅同咏竹（得香字。）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一作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江上
江上日多雨，萧萧荆楚秋。
高风下木叶，永夜揽貂裘。
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
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

中夜
中夜江山静，危楼望北辰。
长为万里客，有愧百年身。
故国风云气，高堂战伐尘。
胡雏负恩泽，嗟尔太平人。

江汉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
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月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尘匣元开镜，风帘自上钩。
兔应疑鹤发，蟾亦恋貂裘。
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

夜
绝岸风威动，寒房烛影微。
岭猿霜外宿，江鸟夜深飞。
独坐亲雄剑，哀歌叹短衣。
烟尘绕阊阖，白首壮心违。

孤雁（一作后飞雁）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公安县怀古
野旷吕蒙营（蒙封孱陵侯，即此地），江深刘备城。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名。
维舟倚前浦，长啸一含情。

泊岳阳城下
江国踰千里，山城仅百层。
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
留滞才难尽，艰危气益增。
图南未可料，变化有鲲鹏。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祠南夕望
百丈牵江色，孤舟泛日斜。
兴来犹杖屦，目断更云沙。
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
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归雁二首 其一
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
双双瞻客上，一一背人飞。
云里相呼疾，沙边自宿稀。
系书元浪语，愁寂（一作绝）故山薇。

去蜀
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
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
世（一作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
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