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馆寓言

扫叶仙人

龙王之答
鸿蒙初辟，五虫无长。龙与凤、虎结盟，历九死一生得三分天下、为鳞介共主。登基次日，蛟、虬、鼍、鼋以己资兼文武仅列班末而龟身无长技得封丞相、赐至坚之甲并分治介虫之族，忿忿不平，觐见之。
龙自抚创伤、断角、裂爪，曰：“尔曹与龟，皆我异姓骨肉。结义之初，曾言祸福与共，本不当异待。惟起东海之时，尔等皆惧予求助而避之，龟则指囤以赠。斗南海之时，尔等以敌势甚重裹足不前，龟则挺身而出。西海攻我之时，尔等或按兵不动，或弃我而走，或摇摆骑墙，或暗输降款；龟则不计厉害，率族来援。取北海之时，尔等因我不能旁顾，各自独立，后局势明朗，方复来归；龟则奔走联络，搬取救兵。夫雪中送炭、抱团取暖者若与趋利避害、锦上添花同待，宁有更信天理者乎？”

守善之惑
南山有幼羊，名守善。见其族类多丧于虎狼之口，既惧且怒，哀鸣不已。扫叶仙人闻而劝曰：“不自强，孰能助尔？”守善顿悟，乃从牛学强健之法，从鹿学攻抵之法，从猴学统御之法。
一旦学成，虎狼勿复敢犯，遂非之曰：“自古以来，无有敢抗虎狼之羊。违背祖制，其为良乎？”恶名所播之处，角蹄之族蜂拥来求庇护，而爪牙之辈竟至谩骂。
守善因独抗爪牙之辈背恶名而角蹄之族无一为之分说复旦暮哀鸣，扫叶仙人知之，笑斥曰：“吁，何其愚也！汝自食素，何惧恶名？汝本欲自保，今遂夙愿，何忿庸懦愚蠢辈之不助己？”

困龙之忿
忘恩郡大旱，白龙转移水族，日夜往返，力竭卧滩为渔者所获。囚于笼，置于墙角，明日将货于市。
蠢猪过而哂之曰：“吁，自入笼中，何其愚也！”疯狗过而怒之曰：“吁，龇牙咧嘴，何其恶也！”
扫叶仙人变身往救，龙拒之，乃问其故。龙忿而答曰：“昔，救蠢猪于狐妖之局，彼曾称予智绝天下；夺疯狗于虎怪之口，彼曾称予善莫大焉！其时固有所虚誉，今日不当贬辱如是也！世态如是，活又何益？”
扫叶仙人笑曰：“是何言？是何言？汝生而为龙，自然高贵。人言长汝一分，不足为长；人言短汝一分，不足为短。人犹如是，何计蠢猪疯狗辈耶！”

寒心之病
麟病，万兽咸推代表往探，独不见犬辈踪影。众竞问所以，麟萎靡答曰：“为诸犬所害。”獬豸疑曰：“昔蛇族逞凶，吾王呼吸毒疠，亲入巢穴，身被万创，安然无患。区区狂犬之病，虎豹尚且不惧，能为害乎？”麟再答曰：“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狂犬另有一毒，名唤寒心。可直入心脏，寒彻筋骨，百年不散。”灵狐叹曰：“蛇非我族，狠毒百倍，不能伤心；犬系同类，毒虽不烈，足以丧志。”獬豸大悟曰：“吾知之矣！王非病寒心，病同类相残也！”

可恼之苦
有善妖名曰可恼，村民畏其狰狞古怪，为立庙，私诫毋近。
可恼苦之，请教于扫叶仙人：“闻世人善善恶恶。吾数百年为地方催苗护犊，拯涝救旱，虽不敢居功，实未尝为恶，人何避之如毒？”扫叶仙人不语，手指可恼，使毛角尽去，五官大变，宛然文弱贫士，然后曰：“赐汝千金，自去闹市生活三年，答案自见。”
未三月，可恼垂头而回，禀曰：“才出深山，遇持刀强人，狂奔得活。乍入城市，历碰瓷、小偷、骗子，千金转眼散尽。不得已打工谋生，同事因我文弱而欺负，掌柜知我孤立而虐待。日不得饱，夜不得暖。佝偻老翁咳脓痰唾我面无意道歉，垂髫小儿掷断砖伤我背坦然自若......”扫叶仙人笑曰：“汝为避衙内长街纵马误跌粪坑，沾染秽物显现原形后，世人待之如何？”可恼对曰：“吾便因此不解。”扫叶仙人冷哂曰：“世人善善恶恶，原系欺心之语。久而久之，爰被自欺。彼辈所善者，恶也！盖不善恶者恐被所恶也！所恶者，善也！为不恶善者恐无以显己之能也！”话音方落，可恼掩面而泣，扫叶仙人并草木亦随之泣。

花狐之恶
花面狐入庙祷告曰：“南山虎占我领地，北山狼伤我子女。乞上仙主持公道，施法毙之，还弱小以公理。”扫叶仙人显灵曰：“诺！”雷声响处，花面狐应声倒地，尸焦臭不可闻。仙吏疑问曰：“俗语云：伸手不打笑脸人。花面狐其情可悯，贡品甚丰，来求庇护反遭雷殛，毋太过乎？”扫叶仙人曰：“吾见此畜食野兔子、夺老貉地时之横行无忌、凶相毕露，不亚虎狼。固知弱肉强食乃丛林法则，然只言人恶，不知己恶者，其恶尤甚于人也！故而殛之。”仙吏叹曰：“噫！恶者多愚，信哉！”

豺狼之难
豺狼为非作歹受虎王惩治，怀恨在心。
虎王任满退位，狮王继任。豺狼以有机可乘，争相发难，莫不负伤而归。乃诉诸狮王曰：“恶虎已无冠、无位，焉复如此作践吾族？”
狮哂曰：“彼自有雄风利爪，何必冠位？”

驺吾之戚
驺吾向隅而泣，扫叶仙人见而讶问：“何哀戚至此？”对曰：“群犬攻我。”扫叶仙人叹曰：“於戏！汝善与不善，不自知乎？彼攻与不攻，不问是非，惟以亲疏。不闻唐尧、吕纯阳尚为所吠噬耶？因此而泣，能谓明乎？”驺吾拭泪曰：“诚如是。然则，既为仁兽，当领感化之责。”扫叶仙人抚掌大笑：“彼辈冥顽不灵，非止一日。本性如此，不能改也！不知观世音、地藏犹未成佛耶？知不可而为之，良非死拘成见也！若如此，孔夫子何必去鲁周游？”

鼯鼠之苛
苍鹰翱翔越山巅，燕雀称羡，鼯鼠曰：“何足道也！不知云层上有青鸾、丹凰乎？”
锦鲤泅溯过龙门，鱼鳖称羡，鼯鼠曰：“何足道也！不知沧海里有长鲸、巨龙乎？”
燕雀鱼鳖惑焉，闻扫叶仙人每有卓见，咸往请教。仙人曰：“鸾凤处之绝高，鲸龙潜于至深，方知越山巅、过龙门已非易事，泛泛者多不可为。鼯鼠，细物也！能五技不可称长；鼓三寸反显其妒；乃敢苛求贤于己者，枉显不智之外，更有他哉！”

麒麟之冤
麒麟为毒蛇噬毙，诉状九幽。阎君曰：“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何冤之有？”麒麟曰：“于彼有救命之恩。”
阎君令鬼卒拘蛇至，斥曰：“何忘恩也！”蛇对曰：“诚如是。然昔过吾圃，亦曾毁苗数棵。”复问曰：“当时何不报耶？”复对曰：“其时彼当壮年，料非其敌也！今年衰，不藉此杀之，如何占其田园美宅？”
阎君判曰：“冷血素忘大恩，巨贪固记细过，人尚如此，何况幽潜？”

横逆之法
水国狱满，扩建，复满。复扩建，复复满。复复扩建，复复复满....
龙王骇然曰：“迩来不法者何增十百千倍？”
龟丞相对曰：“使蟹太尉、墨斗元帅掌刑故也。”
王怒曰：“恶，是何言也！太尉、元帅非尽忠竭智于寡人者乎？”
扫叶仙人曰：蟹横行，墨斗逆行，以己范人，是不忠且无智也！龙王信而用之，水国莫非不法者。

恶狼之斥
狼遇麋于道，见其战栗不已，呲牙斥曰：“不曾害汝，何矫情如是耶？”麋益惧，哆嗦曰：“亲见吾邻丧于汝口，吾友丧于汝口，由是恐惧。”狼盛怒曰：“汝犹未丧，何必恐惧？如此坏予清誉，百死莫赎。”言讫扑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