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梦第一版--第四回

扫叶仙人

第四回    突魏营太子成诱饵，救成都猛将争先锋

话说诸葛瞻生有二子，长曰尚，武艺绝伦，十七岁出战绵竹关，独抵邓忠、师纂不落下风，后为父报仇战死沙场；次名京，年方十四，举凡儒、墨、兵、法诸家无不涉略。又好制作、改进器械，八岁改“诸葛连弩”为多层车载之具，名曰“崩山弩”，锐不可当。惟其重大，进退笨拙，故一向未与实战。诸葛怀亦素以小儿玩物视之。太子一意亲身突围，怀猛然忆及此物，趁机借来一试，不想意外成功。邓艾久经沙场，原不易中计。惟出身贫寒，迩来又颇受钟会压抑，将建盖世奇功之际得意忘形。一时疏忽，竟入彀中。尚幸统御有方，各部将士乱而不溃，片刻便回神过来，各自集结。怎奈百余骑死士无一非精中选精，一旦得机，指顾间突入大营。魏军重将一时俱伤，骤乏统一调度，步步退避。党均因忿邓艾不听己言，有意掉后，乃得独免。见汉骑左突右闯，势如疯虎，不由暗叹：“倘江油守将能及十一，吾军早无全尸！”唤人传令：“凡斩得汉军首级者，立升三级，赏百金。”魏兵闻令，无不踊跃。太子见魏兵复聚如蚁，层层围上，暗忖：“敌军兵多。如此下去，恐杀敌未尽，吾先累死。”停枪顾后曰：“事急，且由孤以身饵敌。卿等相机各往南北突围，慎勿为念。”不待劝谏，反身面魏营将士高喊：“孤乃当今大汉太子，孰敢上前一战。”党均毕竟小智，竟不细察，狂喜下令：“生获蜀太子者，封万户侯。”魏兵也不问党均有无这等职权，竟各弃所敌，潮水般围向刘璿。众汉骑知不可挽救，挥泪呐喊，各寻薄弱处冲闯。糜照机敏，厮杀间瞅得敌围北紧南松，将虎头枪舞得车轮一般，单骑逼退马前魏兵，率先突围。竟奔犍为而去。余众大受鼓舞，抡刀举斧俱随其后。可怜魏兵瞬间围至，寡众悬殊，先后中刀中箭，纷纷坠马。太子目送糜照出营，大喜过望，向天狂呼：“天不灭汉，天不灭汉。”眼见魏兵越围越多，自料不免，慨然曰：“吾堂堂大汉太子，自有死法。岂能亡于鼠辈刀枪之下。”掉转枪头，望喉刺过。尚存汉骑相顾惨笑：“太子身亡，糜将军突围，我等生愿已了，无憾矣！”各望魏兵厚实处杀去。魏兵见太子自杀坠马，竟相上前，哄抢尸首甲胄，乱成一片。即便邓艾平昔治军甚严，此时亦无人能稍禁之。可怜太子经不得这般撕扯，竟然尸首五分，甲胄四坼，真个惨不忍睹。党均围杀太子，正自窃喜，忽小兵报称“有一汉将单骑突围，望南逃去”，乍又大惊。还因所去不是剑阁方向，量无多大能为，下令收拢兵马，仅遣小队人马追杀。回营检点死伤兵士共计一千二百余人，心下骇然。稍后，拼合太子尸首甲胄，报于邓艾。艾抚创见此，羞惭难当，令陈列突围死士尸身于城下，当众焚烧太子。又命五百弓箭手与三千铁骑营门待命，但见城中出兵来抢，乘机射杀并蹑后取城。转眼见党均有不以为然之色，忿其屡犯己嫌，治以走脱糜照之罪，下令斩首。众将校大惊，纷纷求情。艾一概不准。均知不免，曰：“末将有功无罪，将军以私愤杀我，恐上苍不恕，报应立至。”艾冷笑曰：“古来为将者莫不杀人千万，恐上苍报应不过来。”命斩讫来报。于是左右衔愤，阴有不平之声。
帝闻邓艾陈尸城下，既羞且愤，双拳紧握。新兴王怒不可遏：“陛下不可使皇兄受辱于敌。帝不语，目视诸葛怀。怀会意，进言曰：“据马将军所言，邓艾已被重创，生死未卜。而魏军尚敢如此相辱者，是不知城中虚实，惧我固守待援而相激也！今羽林步骑、回城溃兵为数不多，未足守城；新招兵士初经训练，仅供后勤。一旦因怒出战，自曝短潜，后果堪虞！”帝恨叹曰：“皇兄自涉凶险，以致死无全尸；随战忘身之士，悉数阵亡。若复教其甲胄、尸身受辱于敌，朕有何面目君临蜀中耶？”怀双眉一扬，曰：“陛下且勿伤感，此事臣已有计较。”帝问曰：“计将安出？”怀答曰：“羽林郎傅募、傅著兄弟，故将军傅肜裔孙也！幼时从先父剑童学艺，颇擅潜伏纵跃。可着其遴选身手敏捷之徒，深夜缒城而下，偷回太子甲胄、壮士尸身。”帝不忍曰：“肜父子为国捐躯，遗此二孙，朕实不忍再有意外。”怀再劝曰：“臣非铁石心肠。古语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为国家计，纵有牺牲，也属无奈。”帝颔首，怀乃遣人召傅氏兄弟听候安排。又命诸葛企、诸葛望、孟琰轮班加训新兵。企，诸葛均长子，现为太子洗马。
次日三更，霜风凛冽，星月无光。傅募兄弟率众下城，负太子甲胄并死士尸身返城。帝手执火把，一一检视，见果无糜照尸身，证实城头守兵称有人突围之言不虚，益坚其怀。亲为死士盖棺，嘱程郁按太子前约厚恤子弟。念傅著、傅募功勇并祖、父旧勋，升为裨将。

再说张峻奉诏前往剑阁，实非所愿。拖拖拉拉出城，无精打采上路，马上思前想后，十分后悔。只事已至此，无奈求过魏营。邓艾亲验诏书，料其无诈。恐路上有失，致生枝节，令裨将韩非引百名兵士护送。非本姓苟，名导，字骥鸣，荆襄富家子也。身无长技，却自命非凡，深恨世不知己。又行为龌龊，寡廉鲜耻，为乡党所不齿。惟邻叟东乡混贪其薄馈，独谀称“韩非之流亚”。导以为真，旋改名。年十九，挈重金游学洛阳，于秦楼楚馆中识贾充管家王八，拜为义父。钻营数年得裨将之职。邓艾南征，非以此乃有功无过之事，亟请随军。一路行来，偶任探路、警戒诸细事，自居大功，渐不似以前谦卑。偷过摩天岭，为辛苦难耐，屡出怨言。艾忿欲杀之。幸平昔颇能屈事众将，多人为之求情，方得暂免。艾以韩非左右无用，遂派此用场。峻忍辱出营，见天寒鸟悲，山野漠漠，叹大汉将此颓覆，伤自家名节受累，不尽恨恨。托言年高不禁山路，勒马慢行，一路暗图回天之策。一路观察，见马俊不时咬牙，两眼哀愤如溢，知是忠义之士，心底暗呼：“吾得人矣！”过涪县，人马小歇，伪言如厕，向马俊暗递眼色。俊会意，亦伪言腹急跟上。行出数十步，见峻负手背立巨石之下，行礼曰：“太常暗召，必有要事。”峻微微点头，转身扶起，问曰：“汝非马幼常之子耶？”俊答曰：“正是。”峻长揖曰：“知汝亦忠义之士，乃敢以大事相托。请先受老夫一拜。”俊慌忙扶住，曰：“太常不必如此。苟有利国家，无不从命。”峻大为宽心，附耳与言所谋。俊听罢神色俱动，伏拜曰：“因国忘命，为臣之本也。太常既决心如此，末将不敢恳劝，惟以不负所托为要。”峻颔首曰：“当断则断，马幼常有子如此，定当含笑九泉。”二人先后返回。非虽觉奇怪，却也不疑有他。
行次七曲山，日渐黄昏，山道愈险。张峻与马、韩二将商议曰：“此地距剑阁尚有百数十里，非一日能至。骑马夜行，多有不便。馆驿既在眼前，不妨暂夜一宿，明早再行不迟。”魏兵不惯险道夜行，自无他言；汉兵本无降意，不得已随马缓行而已。众人一意，同望七曲驿而去，独落马俊于最后。孔明治蜀，两川百姓深感教化，作奸犯科者几绝。七曲山处剑阁之南，钟会数十万大军为姜维所阻，一兵一卒皆不得过。故成都、剑阁两处尽管烽烟漫野，其间却仍是鸡犬不惊。此地素不驻军，仅有两员老卒打点三间驿馆迎送过往官员、信使。见一干人众至此，惯例躬身接入，安排张峻独处中室，马俊、韩非同处右室。其余兵丁，任寻背风墙角或干燥土坡歇息。一路劳累，人人放松入梦。夜半，峻房中忽有破窗之声，俄而又有兵刃击床之声，继而又传出一声惨叫。冬夜空山，万籁俱静，叫声格外醒耳。韩、马身负护卫之职，闻声翻身，前后步抵中室门前。二人互视一眼，破门同入。但见张峻倒于血泊之中，须眉尽染，没胸一柄长剑，兀自颤动。马俊、韩非大叫“不好”，跨步上去，扶将起来。峻两眼微睁，见众兵士点火执械，逐渐围前，强自开口：“敕书已为贼人所窃。”言罢气绝。后有好探沉索隐者，根据一路疑点，推知其中奥妙，作诗叹云：

人心犹未死，覆水尚堪收。知者有天地，何须青史留。

马俊脸色大变，直视韩亚非，低声问曰：“事发突然，计将安出？”韩非乍逢奇变，惊惶无措。摩手踱步半晌，示意众汉、魏兵士退出馆外，与俊相商曰：“太常已死，敕书失落，剑阁岂肯因片言便降？将军与韩某同为护卫，难免亦有失职之罪。敝国军法严酷，如此回去，绝无侥幸。为今之计，不如由将军引某归汉，教姜伯约分兵夹击邓艾。艾军破，成都之围自解。如此，则我二人非但无罪，反有补天之功。”俊佯作迟疑，半晌方沉吟曰：“艾，魏之名将。统十万军过摩天岭，袭江油，破绵竹，围成都，尽取附近。兵势之强，用兵之能，虽白起重生，韩信复出，不能与之战也。欲使剑阁分兵击破，谈何容易。”非为后路既断，不复隐瞒，蔑然曰：“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韩某久在魏营，岂不知虚实？艾所领之军虽源源而至，眼前仍不抵四万。不少营寨皆是略布疑兵，并无实数。为迫成都早降，乃悉陈城下，虚张声势。因不敷所用，绵竹咽喉之地，守兵不过三千；雒城粮草所在，旗帜等同虚设。外强中干，破之何难？”俊大喜曰：“果然如此，你我俱得活路矣！”遂许同赴剑阁。

却说犍为太守李丰因数忤黄皓，政绩虽佳，多年不得升迁，早欲告病。惟念孔明往昔教诲，遂打算老死任上以报知遇。一日正亲理田亩钱粮，有小兵跌跌撞撞入报：“有一带伤之将，自称虎骑监糜照，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太守。”丰大讶，心想：糜孟敬处身谨慎，教导有方，其子带伤来此，莫不是成都有所意外？原来李丰与照父糜威自来交厚，相知甚深。亲自延入问明情况，大惊失色。顾不得为之洗尘，唤兵士擂鼓聚将，校场商议。不多时，将校到齐，丰正待发话，忽辕门外有人大声嚷嚷：“家父亦食汉禄，何视我为外人邪？”丰教左右传来人入场。转眼进来一人，头戴骷髅铁冠，身披血海红袍，团眉蜂目，大鼻阔口，端的十分凶恶，乃御史中丞孟获幼子孟虬是也！原来获夫妇归降以来，深感汉朝恩待，一岁一贡，丰歉无缺。惟年老之人，最易思念儿女，任是十分英雄，亦所难免。又与祝融夫人同夜梦及女儿一家浑身是血相拥长叹，放心不下，遂遣虬押贡物前往成都，顺便询问女儿女婿近况。虬自小与长兄孟蛟嫌恶，迩来势如水火，乐得远离。一路紧赶慢行，晚糜照半刻入犍为。闻得城中擂鼓，知有变故，不请自往校场，不想竟为兵士挡下。因孟虬乃蛮王之子，丰不敢以部属视之，破例赐座，然后拍案曰：“贼将邓艾偷过摩天岭，江油马邈不战而降，遂得直逼绵竹。今卫将军父子战死，成都被围，十分危急。犍为邻近成都，勤王若落人后，我等有何脸面活天地间？”诸将闻言，无不振臂。虬见群情激奋，起立抱拳曰：“蛮方不学，但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兵既围成都，贡物想难入城。愿率本部为前驱，取魏军上将首级为大汉天子称寿。”言犹未已，班中闪出一身高八尺有余、脸如重枣之将，吼曰：“远来是客，岂可使冲锋陷阵，置身危险。先锋之职，自须与我留着。”却是都尉魏平。平字坦之，乃故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第三子也。曩者，延与杨仪相讧，烧毁栈道。士卒明其理亏，四下逃散。延战败被杀，长子容、次子昌俱坐罪诛。平时尚年幼，不在军中，得家奴舍命劫出。事过境迁，朝廷念延旧功，悯其并无反罪，下诏赦免。平闻讯而出，诸葛瞻爱其武艺出众，有领兵之能，拟录为参军。黄皓恐瞻不利于己，有意钳制，以平年轻为由，另授为部曲督，未已外放犍为。攒功迁此新职不久。虬见魏平抢令，大怒曰：“都是汉家臣民，分甚么主客？尔有何能，敢与某家争夺先锋？”平蔑然曰：“某手中这柄泼风刀，乃先父所用，杀敌无算。不知厉害，尽可下较场来领教。”虬哇哇乱叫，命蛮兵抬来开山斧，欲与比试武艺。平哪肯示弱，亦命兵丁抬刀过来。丰恐二人失和，止之曰：“二虎相争，必有一失。汝二人既同欲为汉家出力，焉得犹未杀敌，先行自斗？”见二人低头不语，知已服气，乃命魏平率三百精兵为左先锋；孟虬领三百蛮兵为右先锋；自统两千余兵随后接应；留马修、成藩二将并一千老弱守城；又急就一书，教修弟马恢火速送与安南将军、建宁太守霍弋。修，故镇南将军、彭乡亭侯马忠子也；藩，丰江州旧部也。糜照见李丰点罢出征、留守将士，诸人有所任事，独不关己，不解问曰：“太守视末将不堪再战乎？”丰抚须曰：“贤侄单骑杀出重围，日以继夜赶赴犍为，征袍血浸未干，亟须休息。”照亢声曰：“死犹不惧，云胡劳顿？”丰犹欲再劝，照奋然曰：“累世受国厚恩，恨无以为报。今用人之际，若临战后人，必为家门之羞。太守若不教前往，就请撞死马前。”丰知不可再劝，曰：“既如此，孟将军不识道路，贤侄可与之同行。”照诺之。孟虬正欲知关索、花鬟之事，自不拒绝。路上问得关、花二人并鲍三娘、王桃、王悦、关应等均于落凤坡临阵战死之事，且悲且怒，指天立誓，必报此仇。正是：绝处求生饶猛士，危时纾难起忠臣
未知犍为兵马能否解成都之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