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登楼赋》之四——“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淡淡愁伤冷落心,无为无力只难禁。
时光老去谁人问,空对高山流水吟。
《登楼赋》的抒情结构有三个部分构成,如果把它当作一首诗,这三个部分也是诗眼所在。
第一个就是“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沿着这个线索,贯穿全篇的“忧”的情绪似乎是逐步生发起来的。
从开篇看,诗人表达的“忧”是一个在日常生活中延续很长时间的情绪状态,而且这个“忧”不同于蔡文姬的“痛”,它是一个舒缓的慢性发作的恶劣心情,从一开始就带着似有似无的飘渺,诗人好像是在登楼望远的过程中慢慢梳理清楚自己的情绪根源的,而不像蔡文姬那样,是清晰明确有所指的伤痛。
蔡文姬从写作之初就明确知道恶劣情绪的由来,她的抒发是有着确定的方向和强烈的爆发力的,是积郁已久的压抑在一瞬间的喷发,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她对让自己悲伤的难题有清晰准确的定位,她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能让她带着孩子归汉,就是最圆满的解决办法,但她无法落实这个计划,她的无奈她的绝望都是清晰明确的,是一种醒着的伤痛,因此凄厉而尖锐。
登楼之初,王粲其实是没有这种痛楚的,他所感受到的只是百无聊赖的空虚,无所事事的烦恼,是蒙着面纱的淡淡的不爽,没有生计问题,没有生存压力,没有野心召唤,没有形役驱迫,没有骨肉分离的撕心裂肺(如蔡文姬)和生灵涂炭的肝肠寸断(如曹操),他的不爽利的心情,不是微子之伤,不是召公之恨,不是黍离之悲,更不是切身切肤的痛楚。他的忧伤,就像时光流逝的失落,青春不再的伤怀,满目秋凉的压抑,和流水落花的无奈,他的忧伤是淡淡的,闲闲的,微妙的,细腻的飘然感受,不涉及身心的剧烈痛感。
所以,登楼之初,他有心情放眼四望,把情绪拓展到风光之外,从周遭环境中感受空虚悲凉的气氛,可是,入眼的景致与他的心情不相和谐,那风光看上去广袤而阔达,生动而通脱,山则壮美水则流畅华实敝野黍稷盈畴,是充实而丰满的,是新鲜而生动的,他于是屈从于自己的心情,避开现实的丰满和充实,选择了与之格格不入的出路。
“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这与现实隔绝的超然和清高,是曾经打动少年之我的最有力武器。
拒绝接受现实的美丽和完满,坚持沉浸于淡淡的不满和浅蓝的哀伤之中,是活泼健劲的少年心气的阴暗面,没来由的悲伤暗淡来自于荷尔蒙的调配,这种愁,是一种“强说”的愁。
于诗人而言,从这个充实而丰满的环境中疏离出来,还委婉地暗示了诗人的一种不与流俗为伍的绝世独立,以示与刘表这里的同僚的不谐,表达自己边缘化的感受。
与这丰满的充实的自然环境和现实的繁琐的社会生活的疏离,是一个绝世独立超然清高的知识分子的纯洁向往和精神寄托,无奈他不够强大坚韧的精神承载不了这样的孤傲这样的特立独行,我们看到的是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和萎靡颓丧的灵魂,那一声“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反击,显得软弱而无奈,狭隘而牵强,透视出无可奈何的悲愤之情。
于是,诗人终于找到了心灵空虚无以为寄的根源——怀土……
从《登楼赋》的第一个小节,我们或许能稍稍深入一点理解后世的范文正公为什么会说“不以物喜”,为什么会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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