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超人——“玩家儿”

短笛吟风

乡间超人----“玩家儿”
                张丙辰
     “玩家儿”是中原农村对身边能人的尊敬称谓。对，你听得没错：一是能人，二是尊称。用这个词的时候，内心中有景仰感，发音上用儿化韵。“玩”字念重音，“家”字吐轻声，出口即收，儿化韵结尾。如果直通通叫“玩家”，就失去了那种乡土气，那种崇拜味，那种敬仰感。
     “玩家儿”深根在基层，上层社会中没有这种称谓。寻常巷陌，邻里之间，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能人，没有一官半职，不是财大气粗，却能得风得雨，乡亲们便十分看重。但是，如果你端公家饭碗，在衙门当差，任你能耐再大，手眼通天，虽然也令人仰慕，但老百姓不以“玩家儿”视之，更不以“玩家儿”称之。要赢得“玩家儿”美誉，你的身份首先要和众生一致：平头百姓一个。
     “玩家儿”的本质是能人，身份普通，能量很大。这种“能”，不是技术手艺上的能工巧匠，而是体现在社会生活中的心想事成。“玩家儿”无职无权，却能办成有职有权的事儿。比如，儿子技校刚毕业，马上到乡政府或县直单位上班了；姑娘刚满18岁，却出人意外换上军装当兵了；小舅子犯法判了三年刑，一年半载之后却大摇大摆回来了；女婿打人致伤被派出所拷走了，但他第二天就把女婿领了出来。……总之，普通老百姓心里不敢想、不能办的事儿，他上下其手，三下五除二，最后办成了。“某某某是个玩家儿”！这个荣誉称号的背后，需要大量的不寻常事件做支撑。
     真正的“玩家儿”行事低调，从不大吹大擂，威风八面。和咋咋呼呼的小官吏相比，他更显得胸有成竹，方寸不乱，于不动声色中水到渠成。所以“玩家儿”经常用到的一个词，是“玩转”，这个词语的语义和文绉绉的“斡旋”大体类似，但远比后者更精准，更具神韵，更强调个人主观因素。“玩”已经带点股掌之上的娴熟技巧；“转”则是乾坤大挪移，颠倒乾坤，起死回生，江山再造。在“玩转”理念指导下的“玩家儿”目标，往往是出人意表的乡间奇迹。
     “玩家儿”的日常形象是潇洒轻松的，举重若轻，满面春风，很少有疲于奔命的倦怠感。丰富的江湖历练，让玩家始终充满乐观和自信。他是农村人中的精神贵族，衣着整齐，笃定自信，笑容可掬，一辆体面的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在街上悠然经过，绝没有京城少爷的拉风和张狂。碰见熟人，他会谦卑地停下车子，一脚支地，半跨半骑，寒暄两句。“玩家儿”永远平静而谦和----他是时间的富翁。
    “玩家儿”大多处事厚道，守财奴，吝啬鬼，总想占点小便宜的人，与“玩家儿”无缘。吊丧问疾，贺婚庆生，左邻右舍有事儿，他会积极参与，热心相助，从来不装聋作哑。“玩家儿”的江湖很广阔，熟人很多，交情很铁。他身上有一种人缘磁场，很多人乐意和他交往。没有背景，却有能量，还向来不摆谱，所以他不像一般官员有潜在的“民愤”。在寻常小官吏眼里，无品无级、无职无权的乡间“玩家儿”是个不解之谜：他们自己焦头烂额办不成的事，却在“玩家儿”那里轻松实现。因此，“玩家儿”真正的宿敌是那些“古板平庸”的小官吏。因为无意中他们充当了“玩家儿”的陪衬人：明明是端着公家铁饭碗的干部身份，反让自己在家人和亲友眼里灰头土脸。
    “玩家儿”这种磨动天的超常能耐，会让他们成为很多乡邻倾诉的对象。孩子升学、当兵、就业，划宅基地，打官司，去监狱捞人等等，寻常人家的生活难题随处可遇，农村人攀不上有权有势的官员，就会向“玩家儿”寻求指点。“玩家儿”会耐心听诉，然后条分缕析，给出方案。他的意见未必是金口玉言，更不能保证药到病除，但在求助者眼里，他说的是真话，帮的是真忙，而没有两面三刀，口是心非。----仅此足够，朴实的人心很容易获得满足。
    在农村的土壤上长出的“玩家儿”，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是人生智慧和行政粗糙相结合的产物。“玩家儿”只能在管理断线的网格里游刃有余，凭自己的厚道和亲和，取信于人，获得好感。在自由裁量的空间里，这种好感便成为一种珍贵的资源。但是随着管理的精细和规矩的健全与完善，“玩家儿”的挥洒空间会大受挤压，越来越逼仄，能呼风唤雨的“玩家儿”将越来越少，乃至绝迹，这却是一个十分明显的趋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