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赋得阳光正好

家住南山 · 发表于 2010-7-26 10:30:02

一
 “赋得”一词来得有点毫无理由，也有些突然。
 有个喜欢文字甚过酒的朋友，聊天时，说最近竟不知写什么了。看着窗外白花花的世界，我随口命题曰：阳光正好。朋友欣然接受，竟也要我就此题写一段文字。这个要求仿佛小时候踢出去的一粒石子，撞上了墙上，一下又弹了回来，让我始料不及，正应了一句古话：木匠做枷??自作自受。
 赋得，凡指定、限定的诗题，古人照例在题目上加“赋得”二字。今借用其意，以示谢朋友之意。
 
 二
 小时候，和所有的山里孩子一样穷，幸好还有一个村子一条河，和一些晴朗的日子。天晴，总能让穷日子有一些新花样。放羊。掏鸟窝。打水仗。抓鱼摸虾。捅马蜂窝。偷瓜摘枣……
 散学归来，没事可干的时候，还可以踢着石子回家。
 踢着石子回家，拴住和我的共同爱好。
 拴柱，村里的官宦子弟，比我大一岁，不爱说话，又是慢抽筋的脾气，整个村子，整个学校，也就我和他玩了。我爷爷是富农，父亲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我也抬不起头。
 拴住像极了他爹。拴住爹也不爱说话，说出话来掉在地上能砸个坑，他是生产队长。
 拴住不踢石子。他有不大不小的一块橡胶，立方体，黑乎乎的，从废旧轮胎上割下来的一块。我没有，也不会有，一般人根本不会有。踢着什么回家，这得看我遇见什么。有时是个土坷垃，没踢几脚，就如我的许多想法一样转瞬间烟消云散了。有时是个或方或圆的石子，踢着踢着就会碰疼了脚趾。石子太小了也无趣了，一使劲，如过去的日子，一下飞走了，竟无迹可寻。
 踢着石子回家，从校门口开始。一段下坡路，坡低的拐弯处是大队部。拴住一脚就能让立方体划个弧到了大队门口。我不行，一脚让石子撞到大队部山墙上，落下来，赶过去再一脚，石子也到了大队部门前，飞过去的石子有时也混迹于乱石中。老孙头正站在门前，手里有几根黄瓜，或几个西红柿。老孙头，拴住的大爷，孤家寡人，给大队部看门。听大人说，拴住爹早晚要把拴住过继给老孙头。
 喀嚓咔嚓嚼着黄瓜或西红柿，脚下也就慢了，有一搭无一搭地踢，一切都变了形，像极了我四十岁以后的生活。
 再次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石子“啪”的一声会飞到了锁匠家的门前。拴住总是朝着锁匠家的门上踢，我不敢。锁匠走街串巷，漂亮的老婆给他守家看孩子。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山里没人可割，锁匠和他的老婆也就成了网中鱼，小鱼也是鱼。后来，锁匠跑了。
 有一次，锁匠老婆听见响声出来说，拴住，踢破了鞋你赤脚走。踢破了，也不是破鞋。拴住扔出来的一句话正好砸中锁匠老婆的心窝。锁匠老婆一脸悻悻的表情。
 街不长，不能几脚就把街踢到身后去。踢一段，停一阵。直到石碾前分手。拴住总是把他的宝贝放回书包里，明天继续踢。还要掏出作业本递给我。拴住不做作业的话，他爹会结结实实打他一顿。拴住对他爹的巴掌怕得很。拴住娘让拴住骂锁匠老婆破鞋那次，拴住挨了一顿打，半截庄子都听见拴住杀猪一样的叫。
 最后一脚，朝着门前的田地踢去，石子如飞鸟投林，一下没了踪影，地里总是站着这样或那样的庄稼。
 像生活中的一天天一样，踢着石子或土坷垃回家，踢着踢着，就找不到了：碎了，或飞到麦子地里去了……
 那时，幸好可以踢着石子回家。
 
 三
 踢着石子回家的日子总很短暂，人，还是要长大。
 沿河下行，出了山，进了城，开始了另一段读书的日子。
 城如海，完全不是山里的世界。公园里，有垂钓的老翁，也有牵手徜徉的情侣，还有许许多多可以玩乐的设施，就连那花阴深处的秋千也别有宋词的婉约。大道上，流淌着不息的车，和夜晚闪烁不息的霓虹灯。城还是楼的海。华美，精致，梦幻般的生活。这里有没有土地的生活，这一个世界充满着智慧和智慧的的产物。
 阳光无处不在的日子里。
 实在无聊的日子，也去打篮球，个子太矮篮球也太少，偶尔传球给我，也是意外到了我这里。好运的事毕竟少些，如是三番，也就寡淡无味了。还是踢足球好，球场大，人也多，舍得跑，总会踢到球。
上课，踢球，看电影，吸烟，喝酒，地铁里穿行，公园里游荡，自己也似乎成了一条鱼，沉在了这个满是阳光的河里，一直向着远方向着前方流动……
 走在河上，总是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景象吸引着我不停地走。
 
 四
 从门到窗子是六步，从窗子到门也是六步，比“二六七号牢房”还要少一步，这是我结婚的地方。一张大床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还有一组沙发，一排组合橱贴东墙而立，中间有不足以横行的夹道，据说，我夜里打鼾能吹得对面墙上的纸响，应该是有些夸张。门外也有一狭长的道，与门同宽。出了狭长的道，就是大院子，宽敞明亮，还有几座高高低低的楼房。
 毕竟有个地方能安身。下班了，闭着眼也能回来。
 孩子来到我的家庭，这个地方再也无法让我安心。买房。必须买房。买房从此让我成了不知疲倦的驴，围着枯燥的磨道一圈圈地转日子。
 一迁再迁，终于安居下来。一楼一住户，从不担心迎头碰面的事让人猝不及防。打开房门，走下十二个台阶，就到了楼下，随意溜达。
 安逸的生活，无风也无雨的日子。
 寒来暑往，不知何时我成了温吞水里的那只青蛙。也不知从何时起，竟无端地开始厌恶自己和自己的一切过往。如剧场散场了，演员走了，观众也走了，空荡荡的舞台上，我一个人收拾一地的杂乱，一地的杂乱也收拾了我：半生的碌碌无为，甚至一无所获。于是遗憾中挣扎，挣扎在“已失去”和“得不到”路上，幽暗，绵长的凉意，淹没了我，下坠，下坠……我不如哭着离家出走的那个孩子，沿河而上，一直走到了日落时，停下来，大哭不止，盼着爹娘来找，最终在亲人的牵拉中回家了……
 而今，没有人再来找我了……
 直到“阳光正好”这粒石子从酒友那里也从遥远的过去弹回来，我才静下心来审视一下自己和自己的过往。
 自己远离阳光很久了。
 贫穷的日子里，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甚至直视重重困难的日子里，只要努力朝前走，就会有阳光照耀。有了阳光，也就有了希望，也就找到了自己和自己想要的。
 
 五
 写罢《赋得阳光正好》，正是夏至日的午后两点一刻钟，阳光正好，热烈似火。

[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7-28 9:34:15编辑过]

梦舞轻扬 · 发表于 2010-7-26 10:46:38

写的真好，我还以为张爱玲再世了，可是你是个男的。玩笑了。阳光正好，所以今天上了一会子网。我结婚时还没有房子呢，只有一张床。天为被，地为床，人生碌碌归程也茫茫。石子被你赋予了灵性，连土啦坷啦也美了。精彩，学习！

家住南山 · 发表于 2010-7-26 10:54:29

谢谢，多多指点啊

家住南山 · 发表于 2010-7-26 18:21:06

谢谢水云间！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7-26 19:53:38

那些过往啊，都随着一枚石子，记忆倏忽地洞开了一扇门，看到了明媚耀眼的白日光，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带着唯美的色彩，还有些许的辛酸。不过那日光还是温暖的，暖着记忆和流浪的心灵。文章语言的张力感十足，前后照应。非常精彩的佳作！精华赏读！
问好南山~国风因你而精彩！希望拜读学习更多佳作！<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7.gif\" />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7-26 19:56:39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家住南山在2010-7-26 18:21:06的发言： 谢谢水云间！ </div>
别客气南山，欢迎你来到国风！中午只是匆匆编辑了一下，没来得及细读。回复迟了，见谅！

家住南山 · 发表于 2010-7-27 07:27:15

多谢水云间，太客气了，来日方长。多多批评，共同提高

竹林月影 · 发表于 2010-7-29 20:27:01

竹林月影一直到现在都喜欢踢石子，看脚下的石子飞起，不管石子落到远处近处，一丝欣喜掠过心头，生活里顿生些许情趣。踢石子一如个人性格，总希望平静的日子动乱一下，一成不变的生活压抑沉闷，仿佛阴沉沉的天空。

[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7-31 5:17:20编辑过]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7-31 05:19:59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竹林月影在2010-7-29 20:27:01的发言： 竹林月影一直到现在都喜欢踢石子，看脚下的石子飞起，不管石子落到远处近处，一丝欣喜掠过心头，生活里顿生些许情趣。踢石子一如个人性格，总希望平静的日子动乱一下，一成不变的生活压抑沉闷，仿佛阴沉沉的天空。
<div align=\"right\">[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7-31 5:17:20编辑过]</div></div>
呵呵，竹林姐还有这个爱好呀，总觉得那是男孩子喜欢玩的，可见你的性格里有些不安分的因素存在。姐姐发的图片没有显示，我只好删除了。假期愉快哈~<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3.gif\" />

幽兰静雅 · 发表于 2010-8-24 21:52:59

《赋得阳光正好》，犹赏这个题目。文章连贯自然，思想阳光向上，值得学习！赞！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