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围棋史料摘录

寄小文

在中国围棋历史上，越南朝贡使臣往返途中所留下的与围棋相关的诗文，是难得的中越文化交融的珍贵资料，其与中国棋人的对局也是两国间棋人情谊的佳话。在诗文中透露出来的越南使臣对围棋的棋理的把握也是非常有深度的。
提及越南的围棋，历来不为围棋史学者们所重视，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
如见闻所着的《中国围棋史话》第10章在介绍围棋外传史时，述及了围棋活动在印度、朝鲜、日本、琉球的情况，甚至连印度尼西亚都有专门介绍，而却无越南围棋活动的情况记载。刘善承所着的《中国围棋》、张如安所着的《中国围棋史》等书也存在类似情况。
其实从历史上看，自秦始皇发兵南下、建置岭南各郡后，围棋活动就应该循湘漓通道一路向南而传入到古交趾之地了。在越南旧史《大越史记全书》卷1“安阳王”条目中已有记载传说：[秦末动乱时，秦军驻扎岭南的最高统帅赵佗发兵攻交趾（今越南）]佗发兵攻王，王不知弩机已失，围棋，笑曰：佗不畏吾神弩也？”这可作为围棋活动传入越南历史悠久的一个参考。被越南尊为“士王”、“南学祖”的汉末苍梧人士燮，曾于乱世中招募大批中原文化人士共治一方，这对当时围棋活动的普及应该也是一大契机。
在中国晋朝嵇含所着的《南方草木状》一书中，就有越南当地木材可制作优质棋盘的记载：“桄榔，树似栟榈实，其皮可作绠，得水则柔韧，胡人以此联木为舟。皮中有屑如面，多者至数斛，食之与常面无异。木性如竹，紫黑色，有纹理，工人解之，以制弈枰。出九真、交趾。”
元代朝廷派越使臣中有一位侍郎李思衍，曾写过一首“安南观棋”诗：“地席跏趺午坐凉，棋边袖手看人忙。防榔椰叶又春緑，送到谁家橘柚香。【自注：安南柚花甚香，如茉莉，岭北所无。】”另一位代使臣徐明善在出使安南（即越南）时，也曾以观看当地贵胄子弟弈棋为题作了一首《安南春夜观棋赠世子》诗，“绿沧庭院月娟娟，人在壶中小有天。身共一枰红烛底，心游万仞碧霄边。”至中国明代越南黎朝建国独立后，还曾于黎太祖顺天二年（1429年）颁布过《围棋赌博律》，内有具体的文字细则规定：“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凡赌博则刖手五分，围棋则刖手一分；无故聚众饮酒茶者杖一百；收容此等歹徒者亦罪之，量刑时减罪一等。”这或许是世界围棋史上最早的国家级以围棋活动为专项内容的法律条文了。
明清两代，越南使臣赴京朝见渐成制度，在众多往返越使中，许多精通汉文化的越南使者也曾在途经桂林的路上留下过吟咏围棋的诗句，虽然其中有排遣路途寂寞、有与弈友手谈等不同场合，但文字仍能从多方面透露出越南使臣对围棋文化的喜爱或领悟。
如“数着争先棋局胜”、“棋非占腹难赢局”等诗句，若非精通中国围棋历代典籍，是很难如此自然地将围棋的战理清晰融入诗句之中的；又如“棋赋有人争老手”、“云封千古沧桑局”等句，也是与中国棋人千年以降感慨棋事沧桑的心境相通的；还如“雅量论交能有几，机心辍局更相忘”、“半枰棋遣旅中情”等，更是将围棋无言对弈、落子两心相知的手谈境界描绘的生动细微。
但愿在围棋活动的新历史中，湘漓通道上能呈现出更多、更艳的中越围棋交流活动的友好记载。


附：越南围棋史料选辑


越南《洪德法典》严厉禁止赌博、盗窃以及聚众的行为。法典规定，“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凡赌博则刖手五分，围棋则刖手一分；无故聚众饮酒茶者杖一百；收容此等歹徒者亦罪之，量刑时减罪一等。”


《安南志略》（元黎崱①撰）“至元以来名贤奉使安南诗”条目：
（1）李思衍②“安南观棋”：地席跏趺午坐凉，棋边袖手看人忙。槟榔椰叶又春绿，送到谁家橘柚香。【安南柚花，甚香如茉莉，岭北所无。】
（2）徐明善③《安南春夜观棋赠世子》：“绿沉庭院月娟娟，人在壶中小有天。身共一枰红烛底，心游万仭碧霄边。谁能唤醒迷魂者，赖有旁观防手仙。战胜将骄兵所忌，从新局面恐妨眠。”
[注]
①元黎崱撰。崱字景髙，号东山，安南国人，东晋交州刺史阮敷之后世。
②李思衍（生卒年不详），字昌翁，一字克昌，号两山，饶州府余干县万年乡九芝人（今万年县青云镇史桥村）。主要活动约元世祖至中前后。
③徐明善（1230？-1294？），字志友，别号芳谷。元至元26年(1289)，曾佐李思衍出使安南（即越南）时，安南世子索诗，当即口占七律一首，遂获诗名。有《芳谷集》传世。


[越]段浚《海烟诗集》“梧州三咏”（选三）：
碧海朝游去未回，鹤学遗址倚崔嵬。山排乱石留残局，水引清流酿异醅（自注：江流三派，一派独清）。龙尾烟波连没渚，马头芦井接蓬莱。心香一柱江天暮，仿佛云边笛响来。
玉炉舟灶了尘襟，踪迹人寰岁月深。棋局敲残今古梦，笛声吹散利荣心。青蛇吼处三江涌，玄鹤啼为八景沉。宝堞依稀真迹在，山台侧耳半空吟。
段浚，生卒年不详，乾隆五十五年（1790）随潘辉益、武辉[王晋]出使。

[越]吴仁静①《拾英堂诗集》“壬戌孟冬使行由广东水程往广西和郑艮斋②次笠翁三十韵”之3、之13：
（1）九转回肠似曲江，关山迢递别南邦。恨谁轻薄花流水，怜我清寒月到窗。数着争先棋局胜，五更杀退睡魔降。忽闻霜里梅花曲，想是山城故国腔。
（2）梅亭舟泊日黄昏，无限清幽任讨论。绿水青山供远客，白沙翠竹隐孤村。棋非占腹难赢局，酒是知心谩放言。笑我风霜千万里，何如终日掩柴门。
[注]
①吴仁静，（约1763－1813），字汝山，嘉庆7年（1802）作为副使，陪同郑怀德等由海路出使中国，从珠江上梧州，转向桂林而后上京。
②郑怀德（1765－1825），字止山，号艮斋。

[越]郑怀德①《艮斋观光集》“冬月由广东水程往广西省会请封使取路进京道中吟同吴黄两副使次笠翁三十韵”之15：
深深旅雁度南关，我尚离家未暂还。棋赋有人争老手，乾坤无药住童颜。云封千古沧桑局，雪撒中州白玉圜。此去燕台应不远，举头红日在前山。
[注]
①郑怀德（1765－1825），字止山，号艮斋，嘉庆7年（1802）任正使，率使团由海路出使中国，从珠江上梧州，转向桂林，与正使黎光定带领的请封使团会合后上京。

[越]李文馥①《周原集咏草》
（1）“偶阅旧集追挽何公巽甫上卿”
公以会元任至卿二，卒赠尚书。公性爱棋，善饮，尤工于诗。余东行集及汉行诸集，多所阅正。每点定不少假借，故侪辈多取正焉。
苍岩碧水原非异，闬谊窗情意属无。追念皇恩交感佩，每开旧卷欲长吁。东山局罢风流在，北海樽空月夜孤。万里此回将有集，自怜曲误少周瑜。
（2）“提及旧年使事怀黎公日新参戎”②：
公爱棋，善吟工书画，素以风雅名。余《镜海集》三之粤集，皆所阅正。十年前使燕之议，承廷举以公名与我双请，竟弗果。余旨，此时公以大臣出参南陲使节未回。
雅量论交能有几，机心辍局更相忘。使乎忆昔曾双举，老矣如今各一方。裘带风高吟与画，旌旄天远雪兼霜。归来略把行间问，旧事新恩话共长。
（3）李文馥《使程遗录》“棋滩记见”
左岸山上有仙棋石盘；又有炮台一座，砌砖为之，其迹甚古，传是宋将杨文广出兵岭南时筑。
望断苍岩又碧隈，危滩重向棹边开。仙翁风雅余台局，杨将威声旧炮台。观岸人穿山径去，争风水驾石头来。南薰作伴多迢递，桂岭湘江路几回。
[注]
①李文馥（1785－1849），字邻芝，号克斋。道光21年（1841）为正使出使中国，曾经桂林。
②黎日新史事待考。


[越]阮𠈅①《星轺随笔》：
“望栖霞洞忆郑冠卿事”：“乾宁中郑冠卿为临贺令，入七星山栖霞洞，遇日华君、月华君弈棋觞酒。与从笛，不能成声；倾壶饮之，仅得滴沥。独记其赠诗二章。出洞，倏不见。冠卿遂绝名利，退居冯乘，寿一百余岁。宋范成大为之筑碧虚亭，有序以记其事。某意郑处衰季之间，挽首于一令，去则是矣，何必托此神怪之事以为辞乎？聊为冠卿一辨。”
西粤山川胜概多，冠卿遗事忆栖霞。韬藏自悟岩泉趣，虚幻谁为日月华。羽客不缘斯席话，高人讵易此心遐。碧虚亭序将谁辨，惑世纷纷方技家。
[注]
①阮𠈅（1799－？），字定甫，号九真，道光28年（1848）以副使身份随同正使裴[木贵]出使中国，曾经桂林，有《星轺随笔》


[越]阮思僴①《燕轺诗文集》“和答广西护贡王少梅赠别元韵”：
少梅，名复吉，昆明人，从军议，叙候补分州。登山临水送将归，古人所由，一往情深也。玉帛朝天，衣冠接轸，况复匪伊朝夕。多生有缘，宿鸟同树，殆谓是矣。丽江风雨，不日分歧。垂陇贶赠，情以言宣。鬷袜不言，吾几失之者，我有望矣。虽关山萍水，后会未卜，而翰墨胜缘，固以不胜久要。永夜寒灯，擘笺裁答，言不尽意，惟以永怀。我返南关，君归桂岭。此别天涯，各各努力。诗如左。
迢递邕南数十程，满天寒日照危旌。几回风雪联舟话，即渐乡关负弩迎。三箭歌传天外捷，半枰棋遣旅中情。喜君翰墨兼能事，不独平阴早岁鸣。历尽山光与水光，赏心不觉岁花长。袖中星汉支矶石，座右梅花送客香。黄鹤胜游成昨日，桂林春色惜群芳。未知冠盖重逢会，明月从今满屋梁。
[注]
①阮思僴（1823－？），字恂叔，同治7年（1868）出使中国，曾经桂林。

邓文启①《华程略记》“昭平江行偶兴”
舟过昭平江，滩碛联络如织，猪港、象棋等滩，猛惊犹甚。风水逆急，进行最艰。地方渔人收养鸬鹚，每撑舟打鱼，放他汩取，巨细悉得。
象棋猪港横滩网，渔艇鸬船拨水梭。
[注]
①邓文启（1762－1834前）号顺川，道光九年（1829）为如清乙使

潘辉注①《华程续吟》“上水行”：桂花塘象棋滩最险。
[注]
①潘辉注（1782－1840），道光十一年（1831）秋以副使身份出使中国。


张好合①《梦梅亭诗草》“昭平县城即景”
山头引缆历三千，才泛□干又泊船。茅屋影斜双岭月，竹篱寒锁一村烟。喜功草长登台路（去城南十里有杨文广炮台），遁世棋留散局年（去城南十里山上有仙棋石盘）。况是舟临江上庙（城之右岸有三烈庙），何堪清夜听鸣鹃。
[注]
①张好合，号亮斋（一作亮轩），道光十一年（1831）以副使身份、道光二十五年（1845）以正使身份先后两次出使中国。

范熙亮①《北溟雏羽偶录》“把酒观棋次蓉台韵”
叠岭水皆曲，泝流舟若翔。樽前消块垒，局外看炎凉。高下双挥手，输赢一哄堂。筵完诗亦就，风送芷兰香。
[注]
①范熙亮（1834－1886），字晦叔，同治九年（1870）任副使，出使中国。

阮述①《每怀吟草》“过平南将军陶公庙有怀”：庙在平南县。相传长沙公生于此，后封平南将军。县名本此。按：公是鄱阳人，今属江西省饶州府，与传说颇异，俟考。
铜驼没荆棘，乌衣何处寻。伟哉长沙公，庙貌传至今。惟公挺奇杰，夙得贤母箴。浮虚厌流俗，慷慨披胸襟。弈棋岂不能，运甓良苦心。圣人与众人，分寸争光阴。一语切病痛，千古垂针砭。江左尽如公，神州宁陆沉。奈何划半壁，游宴肆荒淫。典午不复振，英雄遗恨深。葱葱松栢林，滔滔郁江浔。颓风日愈下，怀君何能禁。
[注]
①阮述（1842－？），字孝生，号荷亭。于光绪六年（1880）作为正使，率团出使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