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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一个男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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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7-17 10:55: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个男人的故事(中篇小说)

       引子:男人能不能了解女人?女人又能不能了解男人?还有,男人又怎样了解男人?
        我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真的没有把握。我只是将个人的经验和观察,包括对人性的个人的分析,如实地写出来,以期引起读者举一反三的兴致,一起去破解人类心灵的秘密。
        伟大的作家维克多•雨果说:比陆地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而比天空更广大的,在人的心内。这些,姑且算题外话罢。
      
        他现在已经接近潦倒,说的话,再没人相信了。即使是原来的朋友,也纷纷躲开。不能说朋友不讲交情,交情是什么?是人情的往来,而现实上,人情的往来,谁能否认是物质的交换呢?古人“倾盖相交,白首如新”“高山流水谢知音”那般的质朴和纯净,换成今天,还有几个人把它认真地当回事?
        有生活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的外观,与没有正经职业的闲汉,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断定,他目前既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
        其实,男人的衣装,不一定刻意考究,也没必要追赶时兴,但也决不可以邋邋遢遢,尤其衣领不能油腻不堪,头发也不能凌乱无状。观察男人,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只要看他的手指甲是否干净,是否修剪得利落,就可以大致断定他的生活境遇。
        项韦今年已经过了40岁,是古圣人划定的“不惑之年”。一杯酒下肚,他就感慨地说,古人的话不可信,不然,我为什么越来越糊涂了?最可气的是,我为什么越来越不长进了?
项韦离了两次婚,现在一个人过日子。
        男人离婚大致两个情况。一是男人窝囊,里外不像人,被老婆看不起??女人的观念很彻底,一心要嫁个既有能力又有责任感的丈夫。女人的多数,有天生的依赖性,她想的,不仅是眼前,还要想到将来的结局,想到孩子和自己的最终结果。男人也不是不想将来,只是眼下条条大路都有戏看,东拣西挑,只顾朝前走,不到年老力衰决然不肯终止人生的努力??这是男人的底线。但是,假如一个男人在这个底线之下,那就不仅仅处于弱势,而是败势。可以想象,就算有了老婆和家庭,还不是风雨飘摇,惶惶不可终日?那么好,老婆指望不上你了,于是大家一拍两散。但是把话说回来,这样的离婚,归根到底,不该是男人的过错,谁能保证男人就一定有资格保家卫国呢?
        第二种情况呢,那就真是男人的过错了:腰包鼓了,也有闲心了,家花不如野花香了,这也罢了,你别由此疏远了结发老婆。此外,你还要百倍地加小心,要学会做个隐蔽的地下工作者,千万别浮出水面。但问题是,老婆能瞒得坐实么?女人凭天生的细心,如何觉察不到自家男人的变化?有了外遇的男人,大都掩饰不住神气活现的“幸福感”,情人给与男人的温情,往往使男人莫名其妙地忘乎所以,由此也变得粗心大意。而且,连熟人都会发现,他的生活习惯,定然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比如时间的安排、服饰与以往的不同,以及电话次数的突然增多,举止语调的神秘感等等。
        女人的天敌就是女人。当一个女人试图接近一个已婚男人时,她的天敌,男人的妻子,立即会预感到威胁的迫近,从而愤怒并警觉起来。这就是所有婚外恋大都败露的原因。

        项韦38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在公差的火车上,邂逅了一个上海姑娘。
        在姑娘的眼里,项韦很英俊。一抹唇上的小黑胡,很像老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主人公张忠良。就是说,项韦的面貌,不但像上海人,而且,又像老照片上的上海电影明星。
        现在的女孩,几乎都是追星族,都迷恋卿卿我我的电视剧,都幻想梦中的白马王子,奇迹一样出现在眼前。
        而且,女孩又不完全沉溺于虚无缥缈的情感。在她试图或决定接近一个成熟男人的时候,她的种种念头,立即会由虚变实。
        当年,在火车上,萍水相逢的旅客间,谈话是无拘束的。可以卖弄天南海北的见闻,可以不负责任地说谎、吹牛。也可以向孤身的漂亮女人大献殷勤。当然,也会有非常冷静的男人,在漂亮女人的面前,面带含蓄地微笑,谈话简洁而幽默。并且,会在恰当的时机,非常准确地赞美女人的气质和风度。
        这样一来,在这个女人的眼里,那些海吹神聊的男客,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用大献殷勤,以博得女人粲然一笑的男客,就会黯然失色。
        当然了,在漂亮女人的面前,男人也必须着装得体,清洁利落,先不要参与杂七杂八的无聊话题。而且一定要耐住性情,只听不说。也千万不要表示针对他人的轻蔑。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尤其女人,都不喜欢男人傲慢自大。假使你想闹中求静,也有一个办法,可以很从容地、不事声张地阅读随身携带的报刊和小说,沉浸下去。那么,车厢内所有的噪音,就随之似有若无了。
        这样一来,你在漂亮的女客眼中,就会获得一个良好的印象。因为,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有文化修养的男人。尤其上海姑娘。
        项韦和她的座位,恰巧同在卧铺的下位。
        等到胡侃的旅客倦了,诸神归位,爬到上铺睡死了。项韦还在全神贯注地看书。他不能像那些粗俗的人,在不相识的女士面前,毫不顾忌四仰八叉一躺。虽然大家都这样,但是,项韦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因为,他是一个高级干部的子弟。
        姑娘的名字叫秦思新,24岁。年轻人,有多少绮丽的梦啊!但是,她的梦已经破碎。她在北方某大学读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风流的教授。已经有了家室的教授,没有尊重她的纯真情感,也经受不住年轻貌美的诱惑。
        现在的大学,一个普遍的现象,是成双成对的早恋。不能说不好。都已经20多岁了,进入了青春期,男女情爱,也不是秘密。听到大学生男女相恋同居,谁也不会惊奇了。
        但是,80年代的大学生,还没有今天这样开放。恋爱都在悄悄地进行。爱情,还多少保留着古典的意味。
        古典的爱情,讲究专一和全身心的投入。秦思新就是这样。
        但是,无论哪个年代,都有风流的男人。当大多数男人谨小慎微的时候,风流的男人,却能不顾及世俗的压力,任凭不安分的性情驱使,去追求年轻美丽的女人。
        风流不是错。因为风流不等于下流。
        风流是男人的潇洒,是才华的外露,是一种赞美。
        风流还是男人的帅气。面孔英俊是帅气。但是,帅气又不完全等于英俊。男人的长相不一定无可挑剔。应当挑剔的是无知和浅薄。当一个男人,拥有了出众的才能,又能对他人诚实大度的时候,他的身上,就会勃发出迷人的气度。
        男人的帅气,主要从修养得来,却又不是像演员那样去假饰和张扬。英国的哲学家培根说过(大意):凡是美男子,都聪明而有才华。但是,才智不等于德行和修养。他的结论是“美男子有才而无德”。
        可惜,秦思新没读过这篇培根的随笔。即使读过了,凭她的年龄和阅历,也没有亲身的经验。生活的哲学和哪怕非常简短的格言,都包含着丰富的体验和教训。年轻人只会背诵格言,却不会谨守格言。他们做不到。他们需要时间。
        秦思新被杨教授讲课的风采迷住了。以后,她又知道杨教授写过一本诗,还经常参与大学生文学社的活动。有一段时间,杨教授的诗,在校内广泛流传。
秦思新也喜欢诗歌。她试写了一首诗,竟然在文学社一举通过。而且,杨教授看过了大为赞赏,还亲自朗诵了她的诗,听得秦思新热泪盈眶。她的诗是这样写的:

        我童年的梦,是北方的雪
        它是妈妈从北方带给我的
        是谁,赶走了她的青春
        冻僵了她南方的柔骨?
        又是谁,融化了北大荒的冰野
        让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返回家乡的热土
        重新绽放生命的鲜花?
        20年后,我寻觅妈妈的足音
        走向北方
        不是重复她的命运
        而是替她找回那件粗布的嫁衣
        和遗失在冰层下痛苦的呻吟!

        这首诗,是当初知青文学中少见的佳作。
        杨教授将这首诗,推荐到当地晚报的副刊上。而且,在报纸的同一版面,也发表了杨教授的一首诗,题名是《珍重》。
        其中,重要的章节是这样的:

        既然冰河已经解冻
        春夜就在今宵
        有谁留恋寒冷的冬天
        让涌出的眼泪结成冰霜?
        如果,青春的热血
        奔腾如江河
        那么,新一代的生活
        就会每天盛开玫瑰的花朵!

        这张报纸,在文学社里引起了争相传阅的轰动,很有点洛阳纸贵的意思。当天晚上,杨教授又特意请秦思新到校外的《怡春》酒吧听音乐,还要共同探讨一番现代诗的写作技巧。秦思新非常兴奋地同意了。
        假使这个晚上,杨教授能冷静一点,别像写诗时那样亢奋。或者,他的心态果真像一个成熟的男人、年长的男人,去面对一个刚刚涉世的少女,那就只有慈爱和关心。
        但是,非常可惜,杨教授也不过30多岁。这样的年龄,不管结婚与否,从生理的角度,都是对男女的性爱,最热衷的时期。尤其是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与妻子热恋时的新鲜感已经淡化。家庭的种种琐碎,工作和人际环境的压力和应酬,以及个人事业的努力,渐渐取代了夫妻之间的爱恋。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在一起合作、共同组建家庭的朋友。
        仅仅这样,还是好家庭。反之,我们常见的,却是充满矛盾的家庭、为了不起眼的小事,而争吵不休的夫妻。
        在工作单位,男人走向成功的诀窍,是勤奋和忍耐。是不去计较小事,大事别糊涂。同事之间,要保持必要的亲和,说话时口气一定要平和。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有句名言说:“忍耐一阵子,受用一辈子”。男人呐,请你记住!
        但是,夫妻之间,说话都不用转弯抹角,而且,都有各自的道理。假如有谁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男人可以忍耐住,女人就需要安慰。假如丈夫表现不耐烦,甚至以恶言相加(心情也不好),可以想见,夫妻之间,就会因此出现裂痕。
       大多数的家庭,是不是这样?
        那么,杨教授的家庭如何呢?
        他的妻子,也是年轻的数学讲师。但水平一般,有点不思进取的味道。年年重复的老教材,背得滚瓜烂熟。她认为,家庭的主体是男人。女人不管怎样挣扎,也难以超过男人。而女人,一旦胜过男人,对男人颐使气指的,家里家外说一不二,哪一个雄性的男人会捺住性情?
        她是一个温柔的妻子,对丈夫百依百顺。你怎么样都行,只要爱这个家。你累了、烦了,家就是你的港湾。她对丈夫出众的才华,非常崇拜,对他的前途充满期望。现在虽然还不富裕,但是富裕也不等于一切。因为,有了知识就拥有了一切。
        妻子将丈夫宠惯坏了。

        经验告诉我们,男人做事,一定不能锋芒毕露。而应当学会“藏锋”。尤其在上级的面前,一定要懂得服从。除非你有把握高就,不愿意屈从无能的领导。尽管如此,也不必恃才傲物,更不必在各种场合,贬低他人。
        何况,你还没有当家作主。你的意见可能非常正确,但你不大可能占到上风。任何领导,都不喜欢别出心裁的部下,也从内心讨厌和提防身边的人才华出众。因为,人人都有妒忌心,而领导大多数疾贤妒能尤甚。
        比方说,《三国演义》中的曹操,为什么要杀掉杨修?因为杨修太聪明,等于看透了曹操。领导的一条最重要的经验,是要让属下难以琢磨、猜不透。所以,聪明的部下,都会装傻,还要装得像。这决不是虚伪,而是为了自保,为了避免与领导之间发生不愉快,导致人际关系的紧张。
        所以说,杨修的聪明,是小聪明。而曹操,才是大聪明。杨修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而曹操,才称得起是“乱世之枭雄,治世之领袖”。
        因为,凡具有领袖欲望的人(男女都一样),都能机智果断,甚至诡诈多变,甚至不择手段地排除一切障碍,向胜利的目标挺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就是政治。“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可惜,很多人都弄不懂其中的关窍。
        在妻子的宠惯下,杨教授率性而为。他经常对领导提出各种建议,而且,口气咄咄逼人。聪明的领导,却像看戏似的默默倾听,不置一词。过后呢,坚决不照办。
        杨教授很委屈。觉得很不公平。所有的才子,都怀才不遇。
        但是,一个无可争论的事实是,尽管所有的才子都怀才不遇,社会还是在前进。每天新鲜的太阳,照样升起来。
        杨教授就更加生气。他有一肚皮的积怨无处诉说。那么,向谁说呢?
       “怡春”酒吧里,播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
        秦思新第一次沉浸在如此浪漫的环境里。
        无论忧伤或快乐,酒是最好的伴侣。
        最不可思议的是,秦思新对杨教授提议共同喝一杯酒。
        杨教授喜出望外。因为他今天特别想喝酒。但是,他不能一个人喝。而且,他想放开酒量,一醉方休。
        杨教授从来没喝醉过,他想体验一次喝醉的滋味。
        而秦思新根本不能喝酒。可是她看见酒吧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在频频举杯狂饮,如果他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就会显得很尴尬。因此,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共同参与到喝酒的热烈气氛中去。而且,她突然想到,她和杨教授,所以能单独坐在一起,共同享受这个愉快的夜晚,是因为师生二人,在同一张报纸上,并列发表了诗歌。这件事,对她的意义非同寻常。她已经成了校内的名人。
        为此,她从内心感谢杨教授的一片热情。她甚至打算,等微薄的稿费到手以后,给自己的恩师买一件礼物呢。
        此外,在她的心中,已经对杨教授发生了一种模糊的、异样的情感。当杨教授开始一杯又一杯地倒酒时,她又意外地看见,杨教授的眼睛里,时而流露出令她吃惊的颓废和忧伤。这与他平日的举止自负、慷慨激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女的心,内质是柔软的,也是异常敏感的。
        反之,男人内在的丰富和引而不发的含蓄,往往使少女感知以后而怦然心动。这也是很多少女喜欢成熟男人的原因。虽然,这种当代的情感现象,还有许多的复杂因素,需要心理学家进行纵深的开掘。但是可以肯定,单是少女一方,很可能生活在一个背景不甚清晰的家庭。或者说,她父母的婚姻,常常是有过不幸和重大的变故。
        可见,对人的了解和认知,并非简单的事。
        比方说,秦思新的诗里,为什么有寻觅母亲“遗失的粗布嫁衣”的句子?为什么她童年的梦,是北方冰冷的雪花?
        说到这里,看官不要忘记前文首先提到的项韦,就是秦思新后来在火车上认识的第二个恋人。秦思新在与项韦情热以后,向他讲诉了知青母亲在北大荒的遭遇。
        秦思新的母亲,在北大荒被诱奸以后,不得不草草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当地青年。一个文静柔弱的上海姑娘,连初中都没有读完,还完全是个孩子,却变成了被一个更没有文化的农民的妻子。
        这是谁的过错?为什么会发生这样遗憾的事?
        而秦思新的出世,又怎能说是一个过错?
        秦思新还不能记事的时候,就是说,她并没有记住亲生父亲的模样,就被母亲送回上海,寄养在外婆家,直到母亲孤身返城。
        从此,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女儿也随之改从母亲的姓氏。
        但是,不管怎样说,秦思新的血脉里,流淌着北大荒农民的粗犷、野性的热血。虽然,她在上海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长成了一个标准的上海姑娘。不过,一个从来没见过父亲的孩子,在她长大以后,一定会渐渐产生寻找父爱的强烈愿望。
        这是生命遗传学的原理。不是唯心,而是唯物。
        何况,单亲家庭的孩子,因为缺少严父慈母的完整教育,都会有性格的缺陷。他们多数顽固地认为,父亲或母亲,都有错误,都不值得尊敬。因为他们不懂生活,不知道社会的各种变故,会导致各种不同的命运。无疑,他们非常羡慕或妒忌完整亲和的家庭。同时,也一定会对平稳的家庭,怀有探询究竟的热烈兴趣。
        秦思新对项韦的谈话非常坦诚,把自己的遭遇和内心的各种想法,向他和盘托出。
        杨教授果然在“怡春”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也非常坦诚。他向秦思新说,凡是领导,都是庸才,都是“武大郎开店”,谁也不能高出“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的绰号)。这一次中文系主任竞选,他的考核名列第一,呼声最高,却偏偏名落孙山。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这个地球,就像作家辛格(犹太籍)说的那样,是教魔鬼摆弄来、摆弄去,总也弄不好。
        用一句京剧唱词形容,就是:“你想当家,皇军要当你的家”。思新呀,你还太年轻,怎么会懂得一个男人的心呐?
        此时,杨教授眼里流露的伤感是真切的。他的内心独白,引起了秦思新的叹息和怜悯。她犹豫再三,终于小声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
        杨教授回答说,我不知道。
        秦思新又问,为什么不对你妻子说?
        杨教授摇头叹息不语。但是他的眼睛却与秦思新的眼睛热烈地对望着。那是每一个有经验的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都会做出的主动的暗示。
        在杨教授的逼视下,秦思新羞臊地低下头去。
        她觉得有些头晕。她也喝了几杯酒。但她并不知道,她的面容,被酒精烧得艳如桃花,在酒吧间内令人昏眩的烛光中,呈现出年轻女孩极至的魅力。
        几乎所有的风流男人,都不会放过猎艳的机会。此时,他决不会前思后想行为的对错,和事情的结果,更不要说从此担负起一个男人,对一个孤单女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知识的堕落,是最可鄙的堕落。因为他有很多能自圆其说的理由,去开脱自己。甚至会得意洋洋,向朋友宣告征服女人的屡屡成功。
        真正的爱情是美的。无论是初恋、还是婚外的情恋,它的发生,是两颗寻寻觅觅的心灵,在茫茫人海中的突然撞击,而致使双方的感情升华到最美丽的契合点。
        最热烈的爱情,常常是两个人最大的秘密。
        很可惜,女人往往会莫名其妙地去爱一个根本没有章法的男人。所以,这个女人的一往情深,换来的,竟然是对方的背信弃义,甚至是男人酒桌上相互取乐的话题。
        男人呐,无论在任何场合,你羞侮了爱过你的女人,就同时侮辱了自己。
        杨教授显然是个有知识的人。但是他同时又是一个没有意识到自我修养、非常自负、非常自私的男人。
        在“怡春”酒吧的隔间里,在柔软的沙发上,杨教授将喝得浑身柔软、连站起来都很困难的秦思新,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他的嘴唇,探近秦思新的耳鬓。他本来想说,咱们不喝了,现在送你回寝室去。但是,他和秦思新是如此贴。刹那间,少女身上特有的、微妙的香气,不可抵御地冲昏了他的神智。
        他的血液猛烈地燃烧起来,体内的酒精,像猛兽一样,冲开了他理性的闸门。
        他有力地制服了试图反抗的秦思新,贪婪、长久地亲吻了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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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1-7-17 10:56:47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杨教授的心情非常好,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神态怡然地叼着香烟,品咂着昨夜的甜蜜。他知道,猎物快到手了。
        但是,他并不着急。他按照以往的经验,反要先故意疏远一下,一定还得在偶然相遇时(其实是时时寻觅),很夸张地把脸扭到一侧去,还要加快脚步,绕个小弯儿。而且,事先要对镜子准备好无精打采的悲剧式表情。这样,他就成功地给对方留下一个已经钟情达到中毒的强烈印象。
        他所有的猎物,都是这样转过头来,掉到他事先布好的陷阱里。
        三天以后,秦思新果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已经是周末的傍晚。他看见了杨教授办公室的灯光。
        走廊里静悄悄的。教学楼好象一只倒空的集装箱。
        她听见了杨教授轻轻的咳嗽,从半敞的室内传出来。
        她根本无法想象,杨教授正在欣喜若狂地倾听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当然,杨教授还有一点拿不准。因为,只有久恋的情人,才能准确地分辨恋人的脚步声,但他相信从经验得来的、屡试不爽的预感。
       当秦思新的脚步快到门前时,他故意猛烈地咳嗽起来。其猛烈的程度,表演得如此逼真,秦思新顾不上敲门,竟然满脸关切地推门而入。
        一只小巧的梅花鹿,跌进了可怕的陷阱。
        还是在柔软的沙发上,杨教授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此时,他将一个因陷于爱情而无法解脱的伤恋者,表演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在刚刚进入春天,几乎所有的少女都春情萌动的季节,秦思新做了杨教授的情人。
        一个很重要的现象是,无论少女,还是少妇,并不心甘情愿做男人的无名无份的情人。随着肉体和精神依恋的日益加深,女人就会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
        爱情的最好结果,就是结婚。
        在爱情中,首先清醒的是女人。
        当男人陷入感官的快乐,享受生命而乐不思蜀的时候,女人就会不失时机地提出永不分离的要求。
        这样,男人才会从桃花艳梦中惊醒。
        非常可惜,秦思新遇到的是情场的老手。
        他对秦思新强烈要求的回答是不可能。
        秦思新寸步不让,并设法怀了孕。
        杨教授立即逼迫她流产。矛盾激化了。
        流淌着北方野性血液的秦思新,当众将大耳刮子,猛猛掴在杨教授的脸上,连眼镜都打飞了。
        几个月后,秦思新回到了上海,生下一个女儿。从此过起了决心不要父亲的单亲生活。
        杨教授随之变成杨副教授。
        秦思新和她母亲的命运,走在同一条通向北方的道路上。她们的经历,何以如此相似,也许永远是社会学和心理学的一个谜。
        数年后,秦思新在火车厢里,与项韦一见倾心的那一刻,又应该怎样解释青年男女之间、磁石般的相互吸引呢?
        接近成熟的项韦,是否也怀着同杨教授一样的风流债呢?
        这两个男人,的确有相近之处。岂止他们两人而已。对异性的追求、对健康和美丽的爱慕、对享受精神和肉体快乐的渴望,应当说,既是人类的本性,也是生命存在和得以繁衍不息的意义。
        这并非对男女之间各式情恋的谅解,也不是托词,而的确是客观的现象。它几乎像一切自然的生命一样,依循自生自灭的规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然,越来越聪明的人类,在发现这个规律以后,建立了旨在探究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各种科学,如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和美学,还有通观世界的哲学。
        学者们兴致勃然地发现了人类相近的共性,以及千差万别的个性,因而,作出了“没有个性,就没有共性,共性存在于个性之中”的科学判断。
        科学之所以成立,还因为,它不只是提出了概念,而是经过了详细的调查,再进入缜密的分析的结果。
        生活是由细节构成的。人的现实存在,决定了人的意识。
        现在,就可以回过头来,去追踪项韦的情感经历了。
        第一个事实,是项韦已经离了两次婚。而现在,恰是他第一次离婚后的周年。他遇见了秦思新。
        刚刚离婚的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往往要比未婚的男人强烈。因为,他已经了解了女人,知道了年轻女性对男人的不可抵御的媚惑力。
        然而,这只是一般的理解。
        因为,项韦在结婚以前,已经有过非同寻常的初恋。
懂得婚姻的人都知道,初恋和早恋,都有许多失败的例子。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原因,是双方都单凭青春的热血、情感的驱动而不能自控。
        应当说,这是最美好的人类之爱。因为它没有任何的功利性。惟其如此,它也最脆弱,经不起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干预和破坏。而家庭的参与干扰,其破坏力是致命的。因为它是理性加物质性的双重压迫。
        那么,究竟谁对谁错呢?
        显然,这场官司,历来是社会学难缠的论题。因为它牵涉到每一个人从幼稚到成熟的多样结局。因而,解释也是各相矛盾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家庭和社会,都想按照固定的模式,塑造理想的青年一代。其用心良苦,自有生活的经验教训作为合理的根据。经验能够上升为理论。但是,理论的判断,仅仅是概念。
        而青年不会接受概念,当然也不能理解理论形成的多方面因素。
        因此,单纯的爱情,如果没有理性的驾御、物质性条件作为基础,其寿命是短暂的,甚至会酿成令人遗憾的悲剧。
        现在,又一个确切的事实是,项韦和秦思新,都告别了初恋。而且,二人都在寻觅新的伴侣。他们对视的目光,非常坦诚,言谈就随之平和而坦率。
        他们的年龄相差15岁。
        很可能,这是现代夫妻的最佳年龄。
        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初恋的甜蜜和痛苦。
        直到今天,他一旦回忆起早夭的小丽扎,他的心脏,就像刀片划过一样隐隐作痛。在离婚的前后,他曾经数次在梦中无声地痛哭。


        那一年,小丽扎恰好15岁。
        小丽扎15岁那年,在依伦县一家商店当上了营业员。
        15岁怎么能参加工作?因为她长得像18岁。再说,她长得像一朵初绽的玫瑰花。人见人爱,找一个临时工作,真的不难。
        可是,她的家庭背景有问题。按照当年流行的说法,是家庭历史不清不白。这样,她连少先队员也不是,更不能参加红卫兵。但可以去种地,做一名“准下乡青年”。
        其实,她还下什么乡?她的家,就在城边,出门就是甩袖无边的庄稼地!
        她的名字叫林秀菊。但为什么又叫小丽扎?
        是项韦对她的爱称。
        还因为,她的血统的确不纯。因为,她有一双淡褐色的、麋鹿般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迷醉了年轻的项韦。她的头发,在晴朗的阳光下,闪耀着金栗色的光泽。这在北方乡下人的眼里,怪诞而美丽,像一个童话。
        小丽扎,原来是一个漂亮的混血儿。
        若是换在今天,混血儿也许是教人羡慕的,起码,孩子可以到国外去探亲,享受一番外国生活的滋味。若是投胎在富人家,接受良好的教育,就可能有幸福的未来。
        可惜的是,小丽扎生不逢时。她的父亲,在她刚刚周岁的时候,被迫返回苏联的乌克兰了。
        父亲的名字叫格里申,是依伦县天主教堂里一名手艺绝伦的花匠,也是一名虔诚的教徒。他不像其他外国人那样,在中国人面前吹胡子瞪眼睛,而是习惯微弓着后背,低眉走路。无论见到谁,都一律为之祈祷幸福。他的眉宇间,永远是亲切的微笑。除非他劳累整天以后,在教堂里最简陋的窄铺上躺下,这才长叹一声,平静地睡着。他的梦镜,是人人相亲相爱的天国。
        可是,有一天,他的心混乱了,接连几天,严重地失眠。即使有短暂的梦,也是纷乱的碎片。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中国女人,陷入了不可解脱的爱情。
        这个女人,就是后来小丽扎的母亲。当年,她只有16岁,完全是个孩子。可是,中国的农村,早婚的现象是惊人的。她仅仅12岁,就做了人家的童养媳。她的小丈夫,刚刚8岁。
      “7岁8岁讨狗嫌”。小丈夫人小脾气大。在爹妈的怂恿下,对童养媳往死里打。全家人一齐动手打,还不许哭出声来。
        按照中国的习俗,叫做“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全家人都叫她“喂喂”!只要她没回答,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狠揍,一直从家里追打到屋外。小丈夫在爹妈的激赏下,打起媳妇来,亢奋得像一条疯狗。有一天夜里,竟然追到教堂的花圃旁。
        她猛然看见教堂的栅栏,就觉得身上忽然长出了翅膀,像鸟儿一样飞了进去。然后,就昏死过去。小丈夫呢,看她滚倒在花丛中,一动不动,高兴地拍起手来,嘴里喊着“打死啦、打死啦”,连蹦带跳地回家报捷去了。
        教堂里的格里申,在深夜里突然醒来。他觉得心头猛烈地跳动起来。就像有人将他推醒一样。在田野的寂静中,他听见了微弱的呻吟。然后,他循声而走,看见了衣衫破烂的伤者。
        年轻的女人遍体紫肿,双眼迷蒙着淤血。
        格里申的手,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喃喃地为这个女人怜悯地祈祷,然后,将女人捧进了他的居室。随后,他胆怯地唤醒了神甫彼得罗夫。
        女人已经奄奄一息。兼通医学的神甫发现,这个孩子的内脏,伤势严重,应当及时住院抢救。可是,中国的农村,哪有像样的医院呢?
        神甫仅仅找到了医治外伤的敷药,再就是止痛的注射剂。神甫忧伤地摇头说,现在只能如此。假如明天她能活着,就是全能的上帝显灵了,阿门。
        格里申泪流满面地感谢了神甫的慈悲。
        他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祈祷了一夜。天色微明时,刚刚打了一个瞌睡,突然又被嘈杂的人声惊醒了。原来,小丈夫的全家找上门来了。
        在教堂的门口,小丈夫正在向神甫跳脚要媳妇。他竟然能说出来“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显然,是爹妈事先教会的。
        神甫彬彬有礼地将村人让进了门内。
        可是,当小丈夫的全家,看见“喂喂”依然不醒人事时,反而不闹了。原来只图看热闹的村人,一旦知道小丈夫闯了大祸,就互相打个招呼,转眼间一哄而散了。
        小丈夫一家人,忽然一齐在神甫面前跪倒了。
        他们为什么要跪倒?后来神甫幽默地说,他们舍不得钱,而想让上帝花钱。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上帝的女儿了。
        格里申不知为什么,高兴地跳起了乌克兰的踢踏舞来。
        其实,“喂喂”早已经苏醒了。她听清了神甫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她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害怕小丈夫看见。她再也不敢回家去,领教他们的棍棒了。
        奇怪的是,在以后长达半月的疗伤期间,小丈夫全家人,谁也没有来看望“喂喂”。好象他们家,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喂喂”在格里申的看护下,面孔有了红晕。消了肿的皮肤,奇迹般地显出了弹性的光泽。
        有一天,她问格里申,那一天你为什么要跳舞?还有,你为什么在我身边,总是唱歌?那是什么歌,为什么那么好听?
        格里申突然涨红了脸,像个忸怩的孩子。
        已经过了30岁、早已决定终生不娶的格里申,在这一刹那间知道了,陌生的爱情,已经抓紧了他的心。
        可怜的格里申!幸福的格里申!
        格里申是个孤儿,6岁时在基辅的街头流浪,钻到垃圾堆里捡吃食。有一天,他吃了腐烂的东西,得了中毒性痢疾,脸蛋烧得猩红,躺倒在肮脏的胡同口,已经命在旦夕。恰好神甫彼得罗夫经过那里,他才有了今天。
        神甫待他一如亲子般慈爱,并教导他终生笃信上帝。因为上帝是慈悲的。而受苦受难的人,只要诚实行善,幸福就会从天而降。教堂的肃穆和安宁,洗净了格里申身上和灵魂中的劣性,使之成为一个诚实勤勉的青年。
        格里申热爱彼得罗夫,因为彼得罗夫不但品德高尚,而且学识渊博。在格里申看来,全能的上帝,就应该是这样。因此,他要像神甫那样博爱,而不再将爱心专注于某一个人身上,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神甫告诉他,这对你并不适合,也做不到。因为上帝不同意。上帝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每一个人,享受生命的快乐,而其中最大的快乐,就是男女之爱。
        当时,格里申搞不懂其中的道理,也不能进入思索。
        可是今天,他为什么对“喂喂”一个人这样关切?为什么在她面前,快乐得像一个孩子?而且,只要离开她一刻,又为什么内心空洞而慌乱?可是,坐在她的近前,他又羞愧无比,甚至不敢抬起他的眼睛?
        女人的爱情是大胆的。有一天深夜,格里申一人睡在教堂的长木椅上,口里喃喃地念叨着“喂喂”,嘴角挂着一丝孩童似的口涎。
        他的梦境肯定是甜蜜的。
        就在这一夜,一条柔软的身子,缠紧了他。
      “喂喂”教会了他。
        格里申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几年后,依伦县的教堂,作为国家保护文物,被新政府封存了。彼得罗夫和格里申,也随之返回家乡乌克兰。
         临行时,格里申没有见到“喂喂”。因为,“喂喂”正在接受政府的严格审查。
       “喂喂”的身世,得到了新政权的谅解和同情。但是,新政权也严肃地告诉她,不能与一个身份不清楚的外籍人通婚。虽然她已经怀孕。而且,好心的工作人员建议她去做人工流产。但是,被她拒绝了。
        这样,工作人员转交了格里申留给她的全部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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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7 11:02:59 | 只看该作者
   神甫彼得罗夫,也慷慨地资助了她大部分积蓄。
        从此,“喂喂”过起了与小丽扎相依为命的生活。纯洁的爱情无一不是美好的。但美好的爱情,却往往又是短暂的。因其如此,美好的东西,才格外教人们珍惜。同样,纯洁和美好的东西,与它的悲剧性的结局,又相邻咫尺。
        非常可惜的是,年轻人出于幼稚,常常一步失足,铸成大错,今后一生悔之无及。当然,“喂喂”和格里申的爱情,可以另当别论,是应当永远赞扬的。


        这一年,小丽扎像一个小天使来到了人间。
        15年后,小丽扎认识了小项韦。不,正确地说,是项韦闲来无事,进商店游逛,一进一出,劈面见到了小丽扎,被她的美丽惊呆了。
        项韦当然不知道,他自己张大了嘴巴发呆的模样多么可笑。
        小丽扎捂嘴噗嗤一乐,仄着小腰儿,跑过去了。她轻巧苗条的动作,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很多经历表明,恋人的初识,不但有偶然相逢的机遇,而且,双方的心理,都会有异样的反应。
        小项韦所以发呆,是因为他突然觉得,眼前狭窄的房间,骤然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那么,小丽扎呢?她跑开了很远时,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消失,她在极力地回想,这个人是谁呢?她甚至要跑回去再看他一眼,确认一下。
        小丽扎真地跑回了商店。可惜,项韦已经不知又转悠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天地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每一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寻觅异性的欲望。当然不是随便哪一个异性,而是他认为最中意的异性。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完美,都在不断地获得中,进行比较和填补。只不过,完美的异性是不存在的,谁也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因而,人间的完美都是相对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特别在旅行中,很可能偶遇非常优美的异性。双方都找到了瞬间达到的和谐,并产生了进一步交往的强烈愿望(项韦和秦思新的相遇,就是例证)。但是,更多的结局,都是擦肩而过,你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各奔东西了。比如,在相对而行的路上、在同一辆公交车上,你们的眼睛,只能在短暂的凝视中交流,而不能开口说话。之后,不过几秒几分钟时间,彼此就各自消失在滚滚红尘里。
        更何况,瞬间的和谐,往往靠不住,还缺乏实际交往的验证。因为瞬间的感觉,是想像的产物。而想像又发源于突然发生的欲望。因此,丰富的经验才是宝贵的。因为它能避免感性判断的失误。
        当天晚上,项韦已经回到了哈尔滨,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依伦县,是项韦的故乡。他的父亲,是依伦县的光荣。因为,父亲是著名的抗日将领之一。他的母亲,也是有名的地下工作者。父亲在夺取最后胜利的战争中,英勇牺牲。他的纪念碑,就矗立在依伦县的公园内。而且,县内有一条以他父亲的名字命名的大街。
        项韦的母亲,曾经是英雄赵一曼的战友。解放后,是省妇联的高层领导者。母亲一直保持着端庄的军人风度,对待自己的儿子,也管教甚严,惟恐有损英雄父亲的名声。
        项韦18岁了,正在念高中,却因为“文革”的突如其来而中断。然后就是上山下乡。他因为是无可争议的烈士的后代,可以留城,陪伴单身的母亲。
        但是,母亲是非常革命的。她认为,英雄的儿子,此时不应当在“后方”躲懒,而应该到农村线去大有作为。所以项韦尽管不乐意,还是被母亲安置在依伦县老家,在工厂当一名翻砂工人。
        项韦想念母亲,在乡家住不下去。而且,他身边一个同学、朋友也没有。一个青年人,怎么熬得过寂寞呐?
        可是,这一次回哈尔滨,他反倒坐不住了。他这次回来,刻不容缓地打好了行李,非常快乐地对母亲说,按照您老人家的指示,决心到农村安家落户了。
        非常革命的母亲,望着意气风发的儿子,非常灿烂地笑出声来。
        革命的老人家,根本没有想到,儿子坐在飞弛的列车上,满脑子都是小丽扎漂亮的身影。

        几乎所有的爱情,都是突然发生的。
        当项韦再一次出现在小丽扎的面前时,小丽扎立即认出了他,而且,立即羞得满脸通红。她为什么羞臊?假如她心里,一次也没有想过项韦,那么,即使他成天在她面前晃来荡去,她也决不会在意。
        可见,假如你开始记挂某一人、而且开始盼望见到他、又觉得没有指望的时候,那么,意外的重逢,所带来的惊喜,就会来不及掩饰而显露无遗。
        这一回,轮到小丽扎发傻发痴了。
        然而,如何向意中人说出第一句话,却是个难题。尤其是少男少女,大都脑瓜混乱、语言贫乏、不得要领。
        尤其农村的姑娘,多数都靠保媒拉纤,很难学会自由恋爱。
        幸亏商店里还有顾客走来走去,小丽扎借着卖货,掩饰了内心的慌乱。
        项韦大老远地奔来,就是为了向小丽扎说出第一句话来。只要有第一句,就不愁第二句。可是,他站在她面前,憋得头昏脑胀,又不能像傻子一样呆立不语。结果,他趁她弯腰为其他顾客取货的机会,飞快地逃出了商店。
        和项韦相反,小丽扎虽然只顾掩饰害羞和慌乱,却在专心等待项韦说出第一句话。初恋的少女,在她感情刚刚萌动的时候,除了害臊以外,还在迟疑,还觉得陌生,没有把握,因而是被动的一方。
假使对方在此刻发痴发呆,或者也害臊得要命,那么,女孩就会觉得很失望。因为,在女孩看来,男性是勇敢的象征,才值得去爱。换言之,女性天然的柔弱,才有信赖和依托。哪个女孩会喜欢遇事胆怯、缩头缩脑的男人呢?
        可是,初涉爱河的少年,又怎么能弄懂女孩的心情呢?何况,一个城市打扮的陌生青年,走进这小县城的商店,已经成为大家目光的焦点。你的每一个异常的动作,都会引起大家的好奇和疑问,即使你想好一百句动人的情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呐?
        谈情说爱,不但要勇气,还需要适当的环境。“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嘛!爱情本来就是朦胧和神秘的。
        整个下午,项韦什么也没有做。他走进公园,径直来到父亲的纪念碑前,仰卧在已经泛黄的草地上。有几位老人,蹒跚着双脚,默默地走近来,面对被风雨剥蚀的碑文,叹息了好一阵,又默默地打量一气躺在草地上、一脸迷惘的青年。之后,沿着碑前的甬道,走进秋日朗照下的白桦林,在项韦的视野中消失了。
        阳光下的草地,丰厚而柔软,像婴儿的摇篮。
        项韦在父亲的英灵的庇护下,酣然睡着了。
        真地说不准,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主宰着人的命运。就在当日的傍晚,小丽扎搀着病弱的母亲,也走进了这一片草地。她的母亲,当年的“喂喂”,虽然已经30多岁,但看上去,就像丽扎的姐姐一样年轻。可是,她近二年,得了一种在医生看来原因不清的抑郁症和眩晕症,家里家外,离不开小丽扎的看护。更多的时间,她只好在家里作轻微的活动,或者躺在火炕上闭目养神。可是今天,她的精神还不错。小丽扎下班回家时,母亲竟然替女儿做成了一顿晚餐。农村人家,举火做饭,非常麻烦,必须抱柴烧大锅灶。灶口很低,须蹲下弯腰向火,不停地添柴,偌大的铁锅才能烧沸。
        秋天来了,农家的火炕,也必须多进灶火,驱赶炕面的潮气。
        但是,今天的“喂喂”,让女儿觉得很意外。她进屋时,不但闻到了灶饭的醇香,而且,惊讶地看见,母亲梳洗得干净利索,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和美丽。
        母亲做的饭菜,虽然简陋,却是天下最香的美食。
        母亲坐看自己的孩子狼吞虎咽,也是最大的享受。
        那么,女儿搀着母亲在公园里散步,那种亲昵,是不是最美的一幅图画?
        她们的背景,是一片绚丽的火烧云。好像母女二人,正从天堂飘然而降。
        小项韦站在父亲的碑前,惊喜万分地看见,她们缓缓地走进了这片被晚霞染成金橘色的草地。
        可是,最美丽的东西,也最容易消失。
        小项韦欢乐的面容,突然僵住。
         因为他突然看见,小丽扎的母亲,猛然委顿在女儿的怀里!几乎同时,从女儿的嘴里,传来一声惊叫!
        后来,“喂喂”才对这一双小恋人说,当时,她看见的小项韦,竟然是头戴金色荆冠的格里申!于是,她被内心突然掀起的一阵风暴摧垮了。
        再后来,小丽扎咬着嘴角,问过项韦,你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项韦将温顺的小丽扎紧搂在怀里,柔声地反问,你若是拒绝我可怎么办?
年轻的恋人啊,藏好你们心中的秘密!

        小项韦走进了“喂喂”的家庭。他替小丽扎担负起照料母亲的家务。于是,这个农家小院里,添满了久违的欢快的气氛。
        但是,项韦什么也不会做。他的最大的成绩,是将灶火烧得青烟倒灌,呛得满头草灰、满脸眼泪。
        他却有一个惊人的成绩,是花钱找来了木匠和泥瓦匠,将门窗四壁、篱笆小院整饬一新。从此,小项韦成了县里的新闻人物。
        现在应该交代的是,依伦县,是项韦的家乡。他的祖父、外祖母,都没有离开这里,而且,在县里,都是举足轻重的前辈 同一句格言,对没有阅历的年轻人,等于空泛的概念。


        小项韦将祖父的那句话,当作有效的武器,和小丽扎联合起来,进行顽强的抵抗。二人依旧我行我素,而且,小项韦经常住到“喂喂”的家中。在外人看来,已经“生米熟饭”了。
        从商店里传出的消息说,小丽扎已经“怀上项家的种了”。
        女人们的嘴啊,能不能少传些闲话?
        反之,男人能不能不听女人的闲话?
        都不能。因为庸俗是社会的无法根除的劣根。
        年轻人为爱情奋不顾身。这是爱情最本质的美。最美的东西,也最纯洁。最纯洁的东西,产生于最纯洁的灵魂。两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为什么会一见倾心?因为他们的相互吸引,是澄澈的、无条件的。他们仅仅要求两个人的精神和肉体的结合,得到他们理应获得的那一份幸福和快乐。
        自由的爱情,是最基本的人权之一。
        自由的爱情,从来都是每一个人的热烈向往。
        令人遗憾的是,每一个人的自由,都是有限度的,有条件的。 因为每一个人的存在,既有他相对的独立性,同时也有他无法分离的群体性。一个人,所以能走进生命的全程,不可能游离他所参与的群体结构之外。这就是每一个人的社会属性。
        而自由的爱情,是人的自然属性。是与他的社会属性相互对立,共存于相反相成的矛盾体中。
        人类的未来,很可能会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对立状态,进入个性的完全自由。共产主义的理想就是如此。
        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实的生活,还要讲求金钱、权力、地位、财产,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物质性条件。
        我们经常痛心地看到,在我们的周围,不但金钱主宰了爱情,而且,可以让人出卖灵魂。有钱的人,能够寡廉鲜耻地攫取、玩弄、再抛弃女性。而没有钱的女人,为了生存,或为了实现金钱的狂想,也能无所顾及地出卖青春的色相和肉体。
         灵魂的堕落,成为社会的急速发展的副产品。
         社会文明的进步,首先毫不留情地破坏自然自在的优美,同时也异化了人类自身的思想情感,使得人与人之间,变本加厉地相互猜忌或对立,甚至弱肉强食地相互倾轧和伤害。
        原来,人类的敌人,就是人类自己。
        原来,纯洁优美的感情,已经越来越甚地被世态炎凉所取代。
        原来,觉悟的人类,才能拯救自身。
        惟其如此,我们才慨叹,只有孩子和年轻人的眼睛,才像泉水一样清澈,而又同时担心,他们天使一样的灵魂,会被抛进世俗的泥沼!
        现在,我们就有理由,去赞美和同情小项韦和小丽扎的不幸遭遇了。
        小项韦请求母亲去看一眼“喂喂”的家庭,再作决定。被母亲温和而又坚定地拒绝了。非常革命的母亲说,为什么要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一个历史不清不白的人?不但没有这个必要,还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儿子,你这样走下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为县里的新闻人物?你爸爸的老战友,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他们都不同意你的做法,只是碍着你爸爸的面子,舍不得扳起面孔教训你。你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
        母亲说到此,眼泪涌上了眼眶。
        小项韦并不愿让妈妈伤心。但是,他怎么又能让小丽扎也伤心?
        小丽扎,已经是他心中最亲爱的人。
        于是他对妈妈说,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小丽扎?可我为什么离不开她?她的家庭那么可怜,那么孤立无援,见谁都抬不起头来,究竟有什么过错?就因为小丽扎是一个混血儿吗?谁生下来就能选择家庭?她是一个好姑娘,这就够了。
        妈妈,我知道您疼我,怕我没出息,给爸爸丢脸,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因此,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做。您就不用操心了。
        母与子的矛盾尖锐化了。
        他们谁也不退让一步。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刻不容缓地将儿子调回哈尔滨去。也就是暂且将两个人强行分开。这是第一步。
        然后再由县里领导出面,背着小项韦,到“喂喂”家做工作。说是家访,实际上是警告。话说得很严肃,不留余地。话的内容大致如下:
        你的家庭不能说有大问题,但也不是没有问题。因此,你家的姑娘不能嫁到项家作儿媳。就是说,你的家没有资格做革命烈属。从今天起,小丽扎的工作要调动一下,暂且到城郊公社参加秋收劳动,表现好了,回来立即转正,吃商品粮。什么时候回来,等组织通知。记住,今天的安排,不许告诉项韦。你,今天就走。
        那个年代,领导的一句话,说到做到,等于圣旨。
        当天晚上,项韦找不到小丽扎。“喂喂”又说她下乡去了,连地点也不知道。后来,知道她去了城郊公社。赶到那里,又都说没见到她。半路上打听一个农民,说确实见到一个小黄毛丫头,到生产大队去了。再赶过去打听,都莫名其妙地摇头,哪来的黄毛丫头!
小项韦的自行车带,都跑爆了。
        看来,大家合伙对付一个人,就会让他走投无路。
        小项韦猝然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人事不醒。
        他被送回哈尔滨住院急救。出院后,瞒过母亲,又跑回依伦县, 总算在商店见到了小丽扎。
        但是,只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物是人非。
        无论项韦问什么、说多少话,小丽扎也不回答一句话。而且,不到一刻钟,县里的领导,就把小丽扎叫走了。
        病后体弱的项韦,当场昏倒在商店里。
        再次住院的项韦,突然收到小丽扎的一封信。信中写道:
      “请你不要再来找我。请不要影响我的前途。我的年龄太小,还不能处男朋友。我见到了你妈妈,她是个好人,非常关心我。请你听她的话,好好养病,什么也不要想了。   小丽扎。”
        这封信,明明是假的,小项韦竟信以为真了。
        信,的确是小丽扎写的。却是在他人的强迫下、流着眼泪写完的。因为信纸上的泪痕清晰可辨。
        应当承认,说谎造假借以骗人,是很简单的事。三国时期的徐庶,那么聪明的人,被奸诈的曹操,一纸假信,就骗到了手。这就是三十六计中的“以假乱真”。
        小项韦年轻幼稚,果然被大人一计成功。
        至于“喂喂”一家人的情况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
        一个很普通的生命,他的存在与否,就像一株小草一样自生自灭。谁会当一回事呢?
        一年以后,项韦在哈尔滨的街道上,突然遇见了“喂喂”。
       “喂喂”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如果不是她叫住了项韦,恐怕很难辨认。“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就是这样变幻无常的么?
        原来,小丽扎下乡劳动,乘坐的拖拉机,翻到了沟壑里。她的脑部,受到了严重的震荡,又没有及时地诊疗,因此留下了很古怪的后遗症。她已经不能上班,有时整日嗜睡不醒,不思饮食。人已经急剧消瘦,卧床不起了。“喂喂”是来进城讨中药的。
       “喂喂”不顾街上人来人往,一屁股坐在道牙上干嚎起来。
        当晚,项韦陪同“喂喂”返回到依伦县。
        小丽扎静静地平卧在火炕上。瘦削的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在昏暗的低度电灯光中,泛出令人惊怖的淡青色。她双眼紧闭,呼吸如游丝般细弱无声。可是,当项韦的脚步接近炕沿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项韦分明听见了她清楚地说,那不是我、不是我!
        项韦还谅讶地看见,她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很亮很蓝的光芒!
        然后,她的眼睛又缓缓地阖闭了。
        三天以后,小天使返回了天堂。
        这回,轮到小项韦泣不成声了。
       小丽扎下葬的时候,邻居们都来帮忙了。
       大家都发出悲伤的叹息。因为,一切都来不及了。小丽扎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拼命地说出,那封信,不是她要写的。可是,她竭尽了全力,并没有说完。因此,那封信,就成了永久的秘密。
        小丽扎为爱情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现在,成年的项韦,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秦思新,讲诉那段痛苦的初恋了。往事如烟了。
        漫长的岁月,冲淡了久淤的痛楚。
        生活还在继续。生活改造了灵魂。
        前文已经交代过,项韦共两次离婚。
        在接近40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婚,在火车上,他遇见了秦思新。二人一见倾心,达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都讲诉了各自的初恋,而且,都以悲剧的形式结束。
        那么,项韦的第一个家庭,又是怎样解体的呢?
        因为,它的组合,就是勉强的。
        项韦既然失去了最亲爱的小丽扎,那么,仅仅为了完成母亲的愿望,对妻子,就没有必要挑三拣四。
        项韦的妻子,是一名女工,却不是普通的女工。怎么说呢?
        项韦的母亲,有一位战争年代的战友,恰好在项韦的工作单位当领导。这个女工,又恰好是领导的亲戚。政治上可靠,人么,长相也满漂亮。
        但是,如果将她与小丽扎相比,当然一个是凡人、一个是仙女。
        女方是一百个愿意。因为,这样的丈夫不用说长相,单是家庭地位的优越,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嫁到这样的家庭,还不是“骑毛驴吃馅饼,乐颠了馅儿”?
        嫁人要嫁什么样的人?小鸟怎样才能飞到凤凰枝上?
        嫁给项韦正合适。
        又是大人先合计好了,再施加柔韧的压力。
        又是故伎重演,领导出面,找项韦亲切地谈话。原以为难度很大,谁知项韦平静地说,无所谓行,也无所谓不行。
        领导非常高兴地说,孩子这一代毕竟长大了。
        可见,要了解一个年轻人,并不是简单的事。
        应当说,项韦的初恋是失败的,而他的婚姻,又是轻率的。
        问题是,他何以如此呢?
        因为他的心灵创伤,还在流血。还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就是说,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小丽扎的人。他的情感,暂时进入了梦游状态。这种时刻,谁都可以乘虚而入。
        从本质上说,项韦第一次迷失了自我,从而也失掉了感情和理智之间的平衡。
        在极大的空虚和烦恼中,项韦开始放纵自己。
        他开始学会喝酒。因为他觉得,喝醉以后,就像一个快要冻僵的人,突然进入了春意盎然的房间,并能在迷离恍惚中,得到肉体感官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很接近恋人在怀的美感。
        所以,可以断言,凡是酗酒的人,都有难以释怀的烦恼和痛苦。
        英雄海量,只是他豪迈的一面。但是,壮志难酬,是他最大的痛苦。还有寂寞。
        而喝酒不能自持,满嘴胡言乱语,吹牛皮、放大炮,好像一切不在话下。胆小无能的家伙,就是如此,因为他也无奈。
        酒,可以见性,也可以乱性。
        酒,的确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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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7 11:05:35 | 只看该作者
        但是,项韦的妻子,开始抱怨。还不停地向婆婆告状。言辞很激烈。因为她需要同情和帮助。
        这很愚蠢。在婆婆面前,妻子不能说丈夫的不是。
        因为妈妈和儿子,从来都是一条心。
        只有温顺又聪明的妻子,才是家庭稳固的基石。
        夫妻之间的争吵,总不是好事。
       夫妻之间的矛盾,更不能向外人公开。因为公开的目的,是要教他人辨明谁是谁非。而“清官难断家务事”。
        细琐乱麻的夫妻事,谁能说得清楚?
        你就不能自己解决?
        你是想过下去,还是散伙?
        遗憾的是,项韦都做不到。妻子的不停抱怨,只当风过耳。
        他甚至经常在朋友家过夜,喝得酩酊大醉。他把一张小丽扎的照片,整日藏在怀里,喝醉了,就掏出来边看边失声痛哭。想一想,他怎么去爱他的妻子?
        儿子的心思,瞒不过疼爱他的母亲。
        当母亲知道了小丽扎的事情的原委以后,应当说,她的难过,甚至要超过儿子。因为,一切都出乎她的意外。她并没有认真地想过,她将全部的爱,倾注到儿子身上,只是一心一意巴望儿子,接受她的安排。而且,她认为,对小丽扎,也同时尽到了责任。
        当两个孩子激烈反对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淡然一笑,真的没有往心里去。她是个高层领导者,每天要处理繁琐的公务。令行禁止,一向是她的军人作风。长期严峻的战争岁月,她不可能像普通女人那样,熟悉儿女情长之事。她的身上,弥漫着职业军人的冷峻和威严。
        在对日作战时期,她和赵一曼,被抗日联军的战士,并赞为“白马红装”的两大女杰。而在日本人的眼里,她们还是名震关东的、冷艳的女神。
        她们的勇敢和智慧,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尊敬。
        当然,她们并不缺乏炽烈的情感。只是在那个时期,完全转化为革命的激情。她对丈夫的爱,不同于普通的男女之情,而是对英雄的崇拜。因为,崇拜是爱的极至。崇拜包含着爱。
        革命战争的胜利,也使胜利者充满了自信。
        但是,一个人的自信,常常兼容了它的负面。
        熟悉战争,不等于熟悉和平。
        而习惯指挥的人,只喜欢他人的服从。殊不知,服从常常是屈从。
        这样的人,即使在家里,权威的感觉,依然存在。但是,家庭的本质,是情感的亲和,还有宽容。可惜,母亲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就是母亲与儿子之间,发生抵触的原因。
        那么,对儿子的宽容,应当包括了对小丽扎的关爱在内。这样的结果,悲剧就不会发生。
        当母亲明白了这些以后,曾经陷入了长时间的痛悔和自我谴责之中。但是,她无法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几乎所有的大错,都难以挽回。就在项韦以酒浇愁的那段日子,母亲的精神防线开始崩溃,从严加管束,转变为随意放纵。
        所以,她也对儿媳的絮聒,由置之不理,变为反感。
        从此,项韦的婚姻,也几度面临危机。

        女人以为,只要生下孩子,就能维系家庭的完整。当然,最好是男孩。有了项家的血脉,儿媳也会因此而提高身价。可惜,连生两胎,都是女儿。
        可怜的儿媳!她也变成了痛苦家庭中的一员!
        大人的烦恼,和孩子的嘈杂,使项韦的家庭,笼罩着动荡不安的阴影。
        女人的耐力,往往远胜过男人。但是,女人大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常常需要借眼泪和哭闹,宣泄心中淤久的压抑和愤懑。这在普通的家庭,算不了什么(总闹也不行)。但是,在项韦的母亲看来,项家世世代代,还没有过如此不安静的女人。而且,婚后的十几年,母亲曾数次不堪忍受其扰,单身住到办公室去躲静。
        最终,项韦觉得,这样的婚姻又是一个大错。于是先提出分居,将妻子和孩子,分置它处。再将母亲接回家里,雇一保姆,尽心伺候。然后,第二步,毫不犹豫地与妻子办完了离婚手续。
        38岁的项韦,重新过起了单身生活。
        一年以后,他在火车上,与秦思新一见钟情。
        但是,成熟的男人,能否找到完美的爱情呢?
        项韦和秦思新的相恋,其结果,也未能持久。其原因何在呢?
        他们的年龄差距,显然不是分离的因素。恰恰相反,夫妻之间,相差十几岁,可能会更和谐。男人会更多地关心,甚至娇纵年轻的小妻。事实的确如此。
        当时,项韦已经开始经商。他依靠母亲的各种关系,建立了吞吐自如的商家往来。赚钱和花钱,如高山流水,顺乎自然。生意从国内做到国外,给秦思新财大气粗的印象。虽然,项韦并不张狂。因为,他是很有家庭教养的人。惟其如此,秦思新以上海人的见识和敏感,从他的衣着到他的谈吐,大致断定了项韦优越的门第及经济状况。

        除此之外,项韦与秦思新谈话的时候,表现出成熟男子才具有的含蓄,还有他略带羞涩的矜持,也让秦思新感到亲切和着迷。
        女人不喜欢刚气过重的男人,而对外柔内韧的男子,产生好感。假如一个男子,在与女人接触的过程中,时而微微脸红,那就意味着,这个男人所接触的女性有限。这同那些跟女人油嘴滑舌、善于打情骂俏的男子相比,在女方的心理上,会产生安全、可以依赖的微妙效应。
        当然,当代人的婚姻观念,已经从古典式的爱情,蜕变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爱情成为一架天平,全靠金钱来维持平衡。假如你将贵重的项链、或名贵的宝石戒指,慷慨地送给女友时,女人就会兴奋得眼睛发亮。那么,你的目的,很容易达到。
        反之,女人决不会对一个捉襟见肘的男子发生兴趣。
        这就是风行当代的“实用主义婚姻”。
        像小项韦和小丽扎的单纯爱情,除了在少男少女间,还可能发生外,已经成为童话和梦幻,成为喜欢怀旧的人,慨叹人心不古的无奈。流行在民间的俗颜说,“男人贪看女人的脸蛋,女人盯紧男人的钱包”。此话一语道破了跨世纪的男女之情的本质。
         活生生的人,进入了商品交换。
         过去用来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武器,现在掉转来,指向了我们自己。一方面拼命地赚钱挥霍,一方面向上帝忏悔不安的灵魂。做人的尴尬,已经莫甚于此。从80年代到如今,不过20年的时间,整个地球人的思想,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但是,这不等于说,人类在堕落。恰恰相反,在人类社会的进程中,一直存在着善与恶的对峙。小而化之,对峙同样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文明的进化,其目的,是要让全人类进入一致的善。但从现在看来,这个目标依然遥遥无期。
        物质的高速发展,首先是不可遏止的破坏力量。既破坏了自然的和谐,也破坏了人们的安宁。人们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为对待全新的生活而疲于奔命。几乎每一个人,都看不清未来的前景,都觉得周围危机四伏,因而对周边的人心存疑惧。人与人的关系,只能依靠物质的交换、和互相利用来维持,以期达到利益获得的相对均衡。当利益发生冲突时,人们就会暴露出极端自私的、不能通融的本性。
        在控制人类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力量的另一面,还有缘此而发生的两种精神的矛盾。其中,对于向善、还是放纵?往往教人们无所适从。因为,不择手段的纵恶,就成为现实中的强者:虔心行善的结果,不但要受穷、吃亏,成为被侮辱被损害的人,还会由此被逼近绝地。
        原来,人类的历史上,分解到每一个人身上,这两种精神的力量的对峙,各方的优势,并不处在平衡的状态下,而是此消彼长的交替过程。有的时候,善的力量,会处在下风。会显得软弱无力。但它决不会消失,而是在积蓄力量,待时而动。善,毕竟是人类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原动力。
        同样,在每一个人身上,体现他是非曲直的社会属性,也会随着面临境遇的不同,而不能一概而论。人不可能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也不可能只做坏事、不做好事。因此,一个人的行为和思想,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譬如,前文提到的几个人物,孰是孰非,很难泾渭分明。人与人之间,对生活的认识,差别如此之大,足以让我们绞尽脑汁,而不能穷其究竟。
        因为,人的灵魂,也如同宇宙一样,是一道永远难解的谜。

        在项韦和秦思新相处的五年中,本来非常融洽。但是,很明显,他们的经济绰绰有余,连同秦思新原来的孩子,项韦都养得起。 二人没有正式结婚,而是一种同居关系。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不结婚?
        假如按照传统的观念,男女相恋的结果,势必要成为夫妻。
        尤其秦思新,在项韦的面前,经常表现出对婚纱影楼不加掩饰的羡慕。她在和项韦亲热时,总要重复一句话:咱们快结婚吧,不要再拖了!
        项韦的回答是:等我把钱赚足了再说。你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秦思新就说,到那时,我就是一个黄脸婆了,怎么穿婚纱?
        项韦开玩笑地说,想穿婚纱还不容易?今天就穿!
        他们果然在当天就进了影楼。
        照片挂进了她独居的卧室。她当着情人的面,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显然并不是快乐所致。因为她的眼睛,溢满了幽怨的泪水。
        就因为这张照片,秦思新没有征求项韦的同意,设法怀了孕。
        秦思新想让婚纱成为事实。
        数月后,秦思新显怀了。原来苗条的身材,显得臃肿而丑陋。
        通常,怀孕的女人,在丈夫的眼中有更多的疼爱,因而都会流露出本能的自豪。当胎儿在腹中运动的时刻,母亲的面孔,就会洋溢着着快乐、以及期待婴儿尽快降生的幸福的憧憬。
但是,情人和丈夫不同,更多地倾向肉体的、感官的享乐。   
如果读者看过莫泊桑的名著《温泉》,那已经揭示得很深刻了。
        从本质上说,孩子的降生,是夫妻双方组建稳固家庭、得以继续延伸爱情的坚果。
        反之,假使情人的一方,无论男女,只追求两个人浪漫的满足,那么,第三者的介入,无论是谁,都会因妒忌而产生恶感。
        项韦刚刚从国外回来,因为生意不好,流失很大一笔钱,心绪十分恶劣。更没想到秦思新会自作主张,有了身孕。
        为此,二人激烈地冲突起来。
        通常,女人的歇斯底里发作,谁也控制不住。
        最后,连婚纱照也摔碎了。
        项韦一怒之下,当晚就回了哈尔滨。

        项韦为什么既不想结婚,又反对秦思新要孩子?
        他所以拒绝的理由中,生意繁忙,并没有说服力。因为,天下的男人都忙。既然忙,为什么还有时间找情人?一句话,就堵住了项韦的嘴。
        读者不要忘记,现在,项韦已经过40岁了,不是当年涉世不深的小项韦了。
        年轻人的灵魂,是澄澈的、无条件的。而成熟的男人,是复杂的、不可琢磨的。生意人的阅历之丰富,恐怕只有作家能与之相比。
当然,他们的阅历,在官场内外的斡旋以外,在商人的特殊圈子里,还要参与很多吃喝玩乐的必要应酬。玩乐了,生意也随之谈成了。
项韦开始是忸怩的。他对同伴说,这样做,对不起英雄的父亲,对母亲也无法交代。
        同伴就一脸的轻蔑,说,这些事,还用告诉母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个玩吗!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着?老封建呐?快一把年纪了,不懂爱情!再说,你的婚姻那么惨,可天下的美女多的是。你亏不亏呀?
        把话说回来,你父亲固然是英雄,但是,他壮烈牺牲,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快乐?也让我们沾光?
        环境的污染,势必浸入、并迅速腐败人的精神。
        所以,连古人都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项韦一步又一步地陷入了游乐圈。
        那里的空气,弥漫着令人筋骨酥软的甜腻和狐猸。所有的女人,都袒肩露腿,炫耀着柔软的腰肢、饱满的肉胸。
        她们唱的歌,几乎全是流行的情歌。不管唱好、还是唱坏,都会得到热烈的掌声。于是,大厅或包房里的气氛,就会活跃起来。
        很少有人跳交谊舞,而是那种双方决不脸红的贴面舞。
        那里的规矩,是谁也不能一本正经。必须和小姐放肆地调笑,露骨地大谈特谈黄色的笑料,然后,大家就一起爆发出开心的浪笑。
包房里的灯光,被调得似明非暗的时候,大家会不约而同地作出很不象话的动作。
        特别是项韦的商友靳老板,头已经半秃。他的秃瓢儿,在昏暗中,格外显眼,肥厚的肉唇,不可阻挡地探进陪女的胸罩里,令人作呕地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令项韦奇怪的是,小姐并不反抗,而是任凭秃瓢儿的轻薄。
        小姐非常年轻,看上去不足20岁。而秃瓢儿的年龄已经半百有余。年龄相差之大,而举止之荒唐,简直不可思议。
        事后,秃瓢儿对项韦说,少见多怪!假如你没有钱试试!花钱取乐么。若不然,你走在大街上,随便摸一摸大姑娘、小媳妇,不是神经病吗!告诉你,再去玩儿,你可别傻拉巴几地糟蹋人民币!
         项韦听得目瞪口呆。
        有一名小姐,也像小丽扎,一头金栗色的头发。她的神态好像很忧郁。笑也勉强。项韦几次来,都是她作陪。她的名字叫小雨。
        两个人,都不参与热闹,而是悄声地谈话,像和风细雨一样。]
        项韦问她,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吗?
        小雨说,怎么可能?是特意染的。不好看吗?
        项韦笑着说,你又不是外国姑娘!
        等项韦下次再来,小雨的头发变黑了。也不浓妆艳抹了。
        项韦惊奇地打量她,很感动地问,为什么变样了?
        小雨说,我还漂亮么?
        项韦先点头,又摇头,没有回答。
        在这样场合生活的陪女,都失掉了少女的清纯,都因喝酒、吸烟,长期睡眠不足,白天黑夜颠倒来过,而遮掩不住风尘之色。
        她们的美丽,只能依靠化妆品来维持。
        她们夸张了原来的面容,同时,也习以为常地夸张了完全职业化的举止和言谈。就像一个演员,进入了由她们群体共同虚拟的角色,每天上演假情假意的爱情。
        一切都是为了拼命地赚钱。因而,她们的身上,浸染了不良的恶习,如撒谎、懒惰、混赖、言语粗俗等等。
        她们,就像社会机体上的一块溃疡,播散出令人作呕的铜臭。化妆不化妆都一样。走在大街上,会被正常人一眼识别出来。
        小雨也一样。
        她有相当苗条的身材,却因为起居失当,而皮肤失掉弹性的光泽。她的眼睑,因熬夜而泛出明显的青色。她的脸颊,因乱用真假不明的护肤霜,而失掉了少女的红润。她的眼光,也没有少女的活泼和天真。而变得闪烁不定。因而,可以断定,她的内心,是一片纷扰、混杂的世界。
        那么,她到底是不是漂亮,教项韦怎么回答呢?
        项韦不忍说出口,却忽然从心中涌来一阵感怀身世的悲悯。
        他觉得,不幸死去的小丽扎,与眼前侥幸苟活的小雨,都是在不同时期发生的、相同的悲剧。
        小雨直率地说,她渴望读书,但家长供不起了。企业黄摊儿了。基本工资都没有,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念什么书?像我这样的体格,从小就营养不良,外号叫豆芽儿,一块废料!既然这样,来当小姐,就算废物利用吧。现在呢,废物女儿,倒养活爹妈啦。
        项韦天真地问,你这样漂亮,可以处男朋友、结婚吗!
        小雨一噘嘴儿说,倒是能处。这不是天天处吗?没有一个对我真心的人。
        她放低了声音又说,喏,你看你的朋友靳老板,去年总找我,等目的达到了,第二天就换人了。
        项韦依然天真地说,一心一意地爱一个女人是值得的。
        这回,小雨笑得滚倒在项韦的怀里。半晌才说,你呀,不是这里的“色虫”!
        小雨,虽然瘦弱,却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蛇一样地缠紧了项韦的脖颈,开始嘤嘤地饮泣。
        这时,陪靳老板的小姐,推开胸前的秃瓢儿,大声地喝住了小雨说,又来啦!你的眼泪是自来水呀?
        小雨浑身一振,立刻站起来,掏出手帕,替项韦揩净了衣领上的泪痕,连声道歉说,先生,真对不起!您的衣服,比我还值钱呢。
        秃瓢儿冲项韦做了一个鬼脸儿说,挺行呀,老弟,该下手啦!
        话没说完,秃瓢儿上就挨了陪女的一记爆栗。
        小雨立刻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小雨的模样,在项韦看来,就像一个快意复仇的女妖。
        过后,项韦问秃瓢儿,小雨挺恨你呀!

        秃瓢儿不屑地说,凭啥呀?一个币子儿也没少给!
        项韦又问,你不尊重小雨的感情。
        秃瓢儿上下打量项韦,就像看一个陌生人,说,你是指小姐的感情?那我见得多啦。什么感情?这么多次了,你连消费都不懂?
        项韦的脸,腾地红了。
        秃瓢儿诡诈地笑了,连说你太可爱了。冲你这样,我才舍不得你这个朋友呢!
        可是,这一回,项韦大赔了一笔钱,回来找秃瓢儿借钱,回答是,可以借你,但你用什么担保?
        项韦生气地说,七尺男儿,作不得保吗?
        秃瓢儿沉吟了一下,还挺侃快,说,这样吧,只能一个数儿,10万,这是极限。你小子,能翻过身来,不还也行。再赔进去,大哥从此无能为力。啥也别说了。
        秃瓢儿又说,你小子不听我劝,你能玩儿期票?那鬼东西,连我都不敢想!你小子还没跳楼,是不是舍不得小雨呀?还是上海的情人?记住,做生意,有两大忌,一是不能当情种,二是不能耍二虎!可爱的老弟,性格就是命运呀。
        项韦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除了仅有的过河钱,他就是一个负债人。
     
        此时,秦思新在上海生下了一个男婴。
        孩子满月后,秦思新怀抱婴儿,赶到了哈尔滨。
        项韦不能再生气了。
        他将借来的10万元,统给了这个没有名分的妻子。
        秦思新没有全要。只拿走了一半。
        但秦思新走后,项韦又寄过去3万。
        这余下的3万,他又转给了前妻的两个女儿。
        这一切,再也瞒不过已经离休的母亲。
        就在这一年,母亲无病无灾,享过了天年。
        有一天,母亲对儿子说,人生三起三落。有出息的人,都这样。你爸爸当年,为了我,离开了家庭,你祖父非常生气。托人对他说,只要你回来,都好商量。只是,别去摸枪杆子。如果,他听了你祖父的话,情形会怎样?
        当然了,别人没有资格这样提问。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才能对他提出心中的疑惑。譬如说,我已经活到了90年代,新中国已经40多岁了,高级干部也换好几茬了。怎么换上来的,并不重要。自然法则吗。我想说的是,越来越感到,我们一直崇尚的东西,渐渐失去了活力。或许,它对年轻人还有用。可是,无论谁,一旦进入现实生活,就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它。
        那么,就是说,人们的信仰,发生了危机。问题是,原因何在?我说,不管多么辉煌的历史,都要成为遥远的过去,都要教新一代感到陌生。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所以,历史都是美丽的传说。
        问题的另一面,是你们这一代人,中年人,情况就好一些吗?我看也未必。能做一个善良、理智的人,已经很难得了。就不要说,肯为他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你现在是生意人,凭什么做得起?开始,还不是靠你爸爸的同志和战友?那么现在呢?他们都和我一样,不再一呼百应了。在你的那些商界朋友的眼里,你的可利用价值,结束了。
        儿子,记住!没有钱不要紧。重要的是,从现在起,学会过简朴的日子。至于其他的事情,怎么处理,我不再操心。因为,你毕竟是项家的后代。
        最后,妈妈留给儿子一个仅有一万元的存折。
        项韦想起来,在一次和港商谈生意时,一桌酒席,正好花去一万元。

        数年间,项韦单是照应两个女人、三个孩子,开始变卖了两处房产。然后,连留死的过河钱,也全部动用了。
        项韦感叹地说,养活一个孩子,得用钱堆起来!
        数年间,项韦没有添置一件家具、一件衣服。原来一件很阔气的皮甲克,背部撕开了很长的口子,也不管不顾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
        他原来的酒肉朋友,都纷纷回避他,生怕他张嘴借钱。因为,借给他,就别指望还钱。
        项韦渐渐走到了绝境。
        最后,只剩下了妈妈留给他的唯一房产。
        但是,最近,项韦忽然衣着光鲜地出现在朋友面前。
        朋友们又回转来,纷纷带着讨好的口气,向他东询西问。
        又有人请他共同喝酒消费。都被他断然拒绝了。
        有一段秘闻开始传播出来。
        南方的靳老板,从俄罗斯做生意回来,忽然想起了老朋友项韦,就专程来看他。
        一见面,项韦的第一句话就是,来要债是不是?
        项韦本来还要说,只要我活着,有一天,连本带利还你。
        但是,靳老板笑眯眯地止住了他。
        三天之中,靳老板和项韦先到了依伦县,参观了项韦父亲的纪念碑。再返回来,看过了项韦的住房。
        靳老板久久地注视着项韦母亲的遗像,然后长叹一声,坐下来,才开口说话。
        他说,老弟,你知道,我是学历史的。历史是什么?是虚无!那么,我们呢?百年以后,不也是虚无?再英雄、再伟大,活在金银堆里,是为谁做嫁衣?
        我穷的时候,穿的单裤,露屁股!念书时,一支钢笔也没有。在农村,吃糠咽菜,还算好日子。饥荒的时候,抢过蝗虫吃!更严重的就不提啦。
        现在呢,钱,一辈子也花不完。除了当官,什么都得到了。还图什么呐?
        老弟,看你父母的昨天,再看你的今天,我算真正了解了你。
        就冲你的父母,我还敢向你讨债?我秃瓢儿,还算人?
        我此行俄罗斯一年,赚的不多,留给你30万当本钱。我考察过了,哈尔滨人好穿、更好喝好吃。你只剩下开酒店一条路了。
        还有一句话,本不该说。不能当情种!你看你,东西巴基斯坦,两头忙呼。你自己呐?得先活得像样!历史上,有多少人,为情所累!而情是什么东西?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么。
        老弟,我已经快60岁了。往多说,你我还能相处20年。
        老弟,你的确是个好人。好自为之!

        据说,项韦的酒店,现在的生意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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