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捫虱（續） 前文論及清詞，或曰摸象之喻未竟其義，願聞其詳。故就清人之詞話、詞律、詞譜、詞韻等細論之。 清人詞話之富遠超歷代，其中較著名者如陳廷焯之沉鬱說、張惠言之寄託說、王國維之境界說……然皆非獨創，前人偶有論及，不過特為拈出而已，自此各執一端，以為全象，進而分立門戶，標為旗幟。陳氏《白雨齋詞話》和《詞則》論詞多有謬誤，若“稼軒最不工綺語。”此不知置稼軒《祝英台近 晚春》於何地耶？范開《稼軒詞序》云：“其間固有清而麗、婉而嫵媚，此又坡詞之所無，而公詞之所獨也。”如《青玉案》、《生查子 獨遊雨巖》等諸作。稼軒非不工綺語，不屑多為爾，氣格使然。又若評鹿潭《木蘭花慢 泊秦淮雨霽》云：“圓”字警絕，不減“平河（實為長河）落日圓”也。所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乃取風平浪靜以喻邊境之和平也，而鹿潭之“夜潮驟起，暈波心、月影蕩江圓。”本自白石《揚州慢》“波心蕩、冷月無聲”化出，鹿潭此處用“圓”字實屬敗筆爾，試問“夜潮驟起”，風急浪高之時，月影如何蕩江圓哉？再若“鹿潭窮愁潦倒，抑鬱以終，悲憤慷慨，一發於詞，如《卜算子》云云，何其淒怨若此！”按《卜算子》屬仙侶調，此乃鹿潭詞調體氣所失，而陳氏亦未察也。另評鹿潭《臺城路 驚飛燕子魂無定》：“狀景逼真，有聲有色。因思迦陵《賀新郎》……繪聲繪色，字字陰森，逼人毛髮，真乃筆端有鬼。然同一設色，而陳自縱橫，蔣多蕭戚。言為心聲，蔣所遇之窮，又不逮陳遠矣。”此論殊不知宮調有別，體氣不同矣。《臺城路》又名《齊天樂》，屬正宮，鹿潭此詞不但有違體氣，用韻亦不合，因幾處須用去上組合，故忌用入聲韻，雖有入聲可代上聲，但鹿潭未合。陳氏拈出沉鬱說，固所長也，然沉鬱頓挫之說實始於杜詩，祗此一端不足以語詞之全貌。常州二張，專主寄託，詞非寄託不入，亦不過回歸樂府本旨，非其發明爾。故莊中白言其能溯其源，未能竟其委。竊以為其失有三：比興寄託之外尚有賦體一途，所謂文無定法也，此其一；疏於律度，縱文佳亦不能稱好詞也，此其二；所謂寄託要須能入能出（可參讀周氏《詞辨》），然其後能入者多不能出也，虛言寄託而究不知寄託為何物矣，此其三。至於《人間詞話》，前人已有境界之說，不過推而廣之。王氏論詞幾與詩無異，喜警句而輕渾成，美成、白石、夢窗等人難入其法眼，所謂體氣與格律略不經心，第讀其詞與所論多不相契，故《人間詞話》或曰《人間詩話》亦無不當。此外況氏《惠風詞話》、江順詒《詞學集成》多與時論相左，如倡導詞之“重、大、拙”與“輕、小、巧”相對立。有清一代，各類詞話雖多，但論及詞之全貌者無，偏執一端而開門戶者眾，故有摸象之喻也。 清人論律者當首推萬紅友，《詞律》一書極盡收羅之能事，檢點前賢名作，搬演四聲，清人填詞始有所據。然基於工程浩大，故錯漏難免，為江順詒所譏。江氏所譏者有二：紅友不懂宮調，至詞調體氣難辨，四聲無依，此其一也；祗論四聲，不分五音，遂致音律乖張而未察，此其二也。余謂紅友舍原創而取他人詞作例詞，致聲韻兩誤，應添其三也。宋賢制譜，合四聲、五音、四呼之理而成，所謂八音克諧而無滯。聲為本，出於五行,音為輔，象八風,《夢溪筆談》云有融字歌法，故曲中四聲須謹嚴，五音祗嚴在守韻耳。 清人所謂詞譜並非宋賢詞譜也。清人詞譜但分平仄，相去四聲遠乎哉，況更有五音、四呼之別矣！余謂清人詞譜如白香詞譜、欽定詞譜、碎金詞譜等祗可用於啓蒙，而不適用於詞人創作也。 清人論詞韻者當推戈順卿,據其自稱,能辨陰陽,能分宮調,於白石十七圖譜能一一按管,故其《詞林正韻》問世，旋解數百年聚訟，後世詞人奉為令典。近五年來，余研讀中醫典籍，明五音，曉陰陽，通十二經脈，所憾者戈氏於韻未及五音。五音象五臟：脾在聲為歌，在志為思，在音為宮；肺在聲為哭，在志為憂，在音為商；腎在聲為呻，在志為恐，在音為羽；肝在聲為呼，在志為怒，在音為角；心在聲為笑，在志為喜，在音為徵。五音之中，大不逾宮，細不過羽，又相生相剋。宋人詞譜又曰音譜（工尺譜）也，宮音為上，商音為尺，角音為工，徵音為六，羽音為五，變宮為乙，變徵為凡。《詞林正韻》平韻十四部，除卻閉口音十三部與十四部外，餘十二部韻分屬五音，而五音象五臟，此十二韻正與人體十二經脈暗合，造化神奇否？人體十二經脈外別有奇經八脈，據此推測入聲韻應有八部，而據吳瞿安倡議，入聲韻正可細分為八部也，而非戈氏之五部韻。昔日紫霞翁云填詞要隨律押韻，某調當用何韻，要由律而定，若何詞當用平、入聲韻，何詞當用上聲韻，何詞當用去聲韻，選定之後再據五音而定用何部韻，如此可致聲韻相契，此理清代未明，今朝亦知者寥寥矣。故余思及五年前，因逞能而填十四韻《浣溪沙》、《臨江仙》，大悔孟浪之餘，足警來日否？ 清詞破碎且過於雕琢,不足為法,今朝有志於詞者,當翻越清詞而取徑於宋,溯本求源,或能竟其委,則復興詞道可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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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7 21:4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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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7 20:29: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