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清明祭

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4-11 09:14:20

清明。淫雨霏霏，雾霭重重。 弯弯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上坟人，提着纸幡冥钱和一用祭祀物品，默默前行着，只有孩子，心中没有那份悲戚，欢快雀跃在山路上，追逐嬉闹着，上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另样的一次郊游。 兰和弟弟妹妹，也神色黯然地走在上坟的山道上。他们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目光迷离。 前面就是碑石林立的坟地了，山路上的人们纷纷踏上了通往坟地的岔道。三姊妹停住了脚步。弟弟跃上路边的大石上，向前方眺望了一番，跳下石头，走在前面，领着姐姐们走上了右边的岔道。 山塘里岸边是一片石林。石林中有一凹槽，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一块不足十平米的凹槽。长满了齐肩的茅草荆棘。谁也看不出这会有一座坟。可这，真的就有一座坟，一座孤坟。坟里葬的，就是这三姊妹的母亲。 看着荒草萋萋的坟地，三姊妹的心揪一般疼痛起来。姐妹俩的眼泪珠子般的直往下掉。弟弟不声不响地从带来的口袋里抽出一把砍刀，对着疯长的杂草荆棘一顿猛砍。十来分钟后，将砍到的杂草清理掉，一座无碑的浅坟出现在他们眼前。 年久没有添土，当初草草垒就的坟堆早已平坦，要不是坟头罩着的那只破旧不堪的竹箕，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座坟的。 弟弟跑到那边坟山，向人借来了竹箕锄头，姊妹三个轮流着挖土运土，将坟堆重新垒高。 然后，砍来树枝插在坟上，将带来的纸幡挂在了枝头上。姐姐从塑料袋里拿出三支红烛插在坟头，点上。一把线香点上，围着坟插了一圈。将记忆里妈妈最爱吃却很难吃到的苹果和可乐摆放在坟头，然后点燃了冥纸。 红烛滴下行行热泪，线香飘出袅袅烟雾。燃烧的冥纸，薄薄的纸灰在轻风中如灰蝶曼舞．．．．．． 姐弟三人一字排开跪在了母亲的坟前，深深伏拜三拜。大姐对着无碑的坟头喊出了第一句话“妈妈，我们来看您了”，便是泪如雨下。“我们来迟了．．．．．”“妈妈您受苦了．．．．．．”“妈妈，您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石林中随风飘散出来。 “是根三爷家那疯婆子的崽女来给她上坟了呢。”听到石槽那边传来悲戚的哭声，这边坟山上的孝男孝女们纷纷叹息起来。 三姊妹祭拜的母亲是个疯女人。可她原本不疯的。 母亲原本是个漂亮的女人，嫁给英俊帅气的父亲，过着恩爱幸福的日子。 在大姐兰出生的那年，父亲参加了乡里的招聘干部考试。高中毕业的父亲考了第一名，成了乡政府的聘任干部。父亲归功于兰，说是女儿给带来的好福气。可重男轻女的祖母不喜欢她。老人想要一个男孙。 父亲做了计生办的聘任干部，工作很努力，深得领导器重。为了能成为正式干部，他起早贪黑，走乡串户做计生宣传。很少有时间回家。在母亲的心里，父亲不在像以前那样疼爱自己和女儿了。固执的母亲认为是自己生了女儿的缘故。所以，在兰三岁时，偷偷怀孕，不顾父亲反对，母亲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梅。 计生政策，农村户口可以生两胎，但须有五年的间隙。母亲私自的做法让做计生工作的父亲在工作中处于被动。好在领导看他工作成绩突出，没有解聘他，只是调离计生工作岗位。为此，父亲与母亲感情中留下了隔阂。祖母，对母亲第二胎又是女孩的不满却加剧了。 父亲工作更加努力，最终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政府干部。成为政府干部后的父亲踌躇满志，一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回家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母亲送兰到乡里中心小学上学，顺路到乡镇府给父亲送换洗衣服。走进政府大院，一伙人正在大院里逗孩子玩。孩子是乡广播员的儿子，一岁多。刚学说话。这个逗他叫爷爷，那个逗他喊爸爸。小孩被逗得咯咯直笑，冲着父亲叫了声爸爸，父亲得意的从同事手中接过孩子举过头顶，那孩子嬉笑中小鸡鸡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泡热尿，父亲和大伙都笑骂起来。那种喜悦，是母亲很久没有从父亲那看到了的。那开心的笑，深深刺激着母亲的心．．．．．． 　　第二年，母亲对父亲说要去看住在广东哥哥家生病的母亲，嘱咐他照顾好兰，就带了梅离开了家。 四个月后，母亲回家了。回来时，身边多了个刚出月的男婴。 母亲瞒过父亲和祖母，在广州偷偷生下了孩子。抱着儿子回家时，母亲满是喜悦和自豪。 可母亲没想到的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因为她的超生行为，遭到了开除公职的处罚。 本已成为新一届乡长的候选人，辉煌的前程摆在了眼前，现在却因妻子的擅自行为付之东流，失去了政治生命的父亲痛苦万分。不愿面对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父亲远走他乡，外出打工。 本来看到孙儿的祖母脸上有了笑容，当了干部的儿子又重新做回农民，气得远走他乡。祖母的脸便从此铁一般冰冷。 巨大的变故让母亲无处适从。慢慢地，母亲神情恍惚，看着姐弟三个，狂笑不止，又或痛哭不已。没有了父亲的消息，也得不到祖母的关爱，兰，就成了弟妹的保护神。 母亲清醒时，是好母亲，会严格要求兰和弟妹认真读书。要他们考大学。一个人田里滚地里爬，喂鸡喂猪种柑橘，默默忍受一切。糊涂时又哭又闹摔东西，打孩子。骂父亲也骂祖母。往往招来祖母的责骂和纠打。那时的兰和弟妹，只有哭求祖母叔叔放过母亲。 兰偷偷给父亲写过很多信，可无法寄出。父亲除了给他们寄点学费，从不让家里人知道他在哪。兰从书上知道母亲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可家里没有人愿意给母亲治病。那时的兰，只有一个心愿：好好读书，考上学校，工作了就可以给母亲治病了。所以兰学习很刻苦，也督促妹妹认真读书。 兰上初中时，母亲还可以在清醒时来学校给她送菜。看清醒时的母亲，兰怎么也不愿相信母亲是祖母和叔叔口中的疯子。兰总是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妈妈，我工作后一定帮你治好病。不再让他们叫你疯子。 可是兰要给母亲治病的心愿没有能够实现。兰的母亲失踪了。 兰是在师范二年级的暑假回家时，知道母亲已失踪几个月的消息的。 父亲在兰初中毕业考上师范时回来过一次。母亲看到几年不见的丈夫，发了狂地冲上去又踢又打。不让父亲进家门。父亲只能住在祖母那。父亲在家的那段时间，母亲把孩子们看得紧紧的，不让他们接近父亲一步。每天握着竹杆守在大门口。父亲走后，母亲便失踪了。兰带着弟弟妹妹在村子周围到处找也找不着，跑到街上也没有人影。 可两天后母亲回来了。回来后很高兴，说谁也抢不走她的孩子。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做了什么。 兰上师范后，母亲隔三差五，便失踪几天。年幼的弟弟妹妹没法寻找，祖母叔叔谁也不愿意去找。有一次母亲一个人还跑到了省城兰的学校。让兰诧异不已，不知道从没来过省城的母亲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在那住了几天后兰上课时她又失踪了，兰给妹妹的老师打电话，才知道母亲又回到了家中。知道了母亲会自己回家，兰和弟弟妹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可这次，母亲一走就是三个多月，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兰和弟妹便开始了寻找行动。在周边乡镇的大街小巷寻找，也到处张贴寻人启示，还发动自己的同学朋友一起寻找。可母亲，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痕迹。 开学后，姊妹三个只得暂时放弃寻找，祈祷母亲能像过去那样自己回来。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可茫茫人海，再也没有寻得到母亲的任何消息。他们只能在心里为母亲祈祷：流浪异乡的母亲，不要被人欺侮。愿好心人，能给母亲旧衣剩饭，不让母亲饱受饥寒之苦。 父亲，在外流浪打工了七八年后，又回到了家。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兰也人到中年。可母亲，一直是她和弟弟妹妹心中的隐痛。 去年，病重的父亲在临终前，把他们姐弟三个叫到了床前。满怀着愧疚，说出了令他们震惊的事：她们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算算时间，应该已有二十年了。 原来，父亲在母亲失踪一年后回到了家乡。看到师范快毕业的兰，看到学业成绩同样优秀的梅和很少见面的儿子，父亲心头充满了对母亲的愧疚。一边重新跳起家庭的重担，一边开始了暗中的寻找。一年多的寻找，终于有了消息， 妻子流浪到外乡镇时，在一个小镇呆过一个月时间。每天乞讨为生。有一天遇到了山里的一个叫老根的光棍。那是个老实人，因家贫一生未娶。看到向他乞讨的母亲，问她家在哪，想送她回去，可她摇头不说话。周围人说是没人管的疯婆子。看她可怜的样子，老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去，母亲点头。他便把母亲带回山里老家了。父亲是无意中在一起打过工的朋友口中听到这事的。为了证实是不是妻子，父亲跑了几十里山路，偷偷去看了，是母亲。 母亲正在坪里喂鸡。神态很安详，脸色也很红润。父亲偷偷叫了母亲的名字，母亲没有任何反应。父亲见周围没人，走到她面前和她说话，母亲好奇的问父亲是谁，找老根有啥事。看母亲一脸陌生的神情，父亲悄悄的离开了山里，回到了家后，把这一切作为秘密埋在了心底。 在寻得母亲下落的第四年时，他又偷偷寻到那个朋友打听过母亲的消息。得知母亲因发疯病掉进山塘里淹死了。因为没有正式结婚，死后就埋在了那山塘边的石槽里。父亲回家后关上门独自痛哭了一场。那年的清明一个人偷偷跑到母亲坟前祭拜了一次。请求母亲的宽恕。 父亲从此不再在儿女面前提及母亲，儿女寻找他也不参与不反对。只是祖母和叔叔劝他另娶一个妻子，他固执着坚守单身生活，即使后来儿女劝说，也不曾改变．．．．．． 山风渐渐见急，天色愈发阴沉．姐弟三个再一起跪在了坟前。最初的悲痛已过，多年的担心也终于放下。他们的心已趋平静。兰静静的对母亲说：“妈妈，您放心。你的儿女都考上了大学，完成了您当年的心愿。我们现在生活都很幸福。爸爸去年也去了您那边，爸爸走前说过，要把您接回去。所以，选个好日子，我们就送您去和爸爸团聚。在天国，你们一定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一阵大风刮过，眼前的纸灰翩翩起舞，看着满天的灰碟，兰想：那是不是母亲的灵魂在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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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4-11 20:02:53

重男轻女的旧观念毁掉了一个幸福家庭，读后很让人感到沉重的故事。如果兰的母亲没有执意生育二胎三胎，那么幸福就是相安到老。就不会有这么波折的人生。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承载着辛酸悔恨的泪水只能伴随着亲人，所以，幸福与痛苦往往在于一念之间所作出的选择。
文章结构严谨，收尾相呼应，叙事有条不紊，语言朴实自然，贴近生活。杨老师的文笔越发老道了。欣赏学习！
杨老师，明天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祝福工作愉快，生活充实哦~<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3.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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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4-11 20:47:54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水云间在2010-4-11 20:02:53的发言： 
重男轻女的旧观念毁掉了一个幸福家庭，读后很让人感到沉重的故事。如果兰的母亲没有执意生育二胎三胎，那么幸福就是相安到老。就不会有这么波折的人生。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承载着辛酸悔恨的泪水只能伴随着亲人，所以，幸福与痛苦往往在于一念之间所作出的选择。
文章结构严谨，收尾相呼应，叙事有条不紊，语言朴实自然，贴近生活。杨老师的文笔越发老道了。欣赏学习！
杨老师，明天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祝福工作愉快，生活充实哦~<img title=\"dvubb\"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3.gif\" align=\"middle\" border=\"0\"/>
<div align=\"right\">[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4-11 20:03:31编辑过]</div></div>
因为生活在农村，所以更多的看到因重男轻女陈腐观念给农村妇女带来的各种痛苦。文中的母亲，是我曾经的一位家长。她对女儿的爱，是一般母亲不能及的。对于后来她的遭遇，我很心痛。好在她的孩子都很有出息，九泉之下的她，因该会有所安慰。
祝水云新的一周工作愉快！

真善美 · 发表于 2010-4-12 15:37:08

真实感人的故事,洗练朴实的文风,欣赏! 问好书堂妹妹!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4-15 21:02:47

希望这种重男轻女的陈腐观念不再毒害人的心灵，这样的事不再发生。佳作置顶欣赏！

天涯一剑 · 发表于 2010-4-24 10:43:17

陈旧的观念促使了悲剧的诞生，悲剧的凄美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文笔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很是感人！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4-30 22:35:36

杨老师，五一节可以见到女儿了吧，祝福你节日快乐，阖家幸福！<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3.gif\" />

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5-1 11:02:11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真善美在2010-4-12 15:37:08的发言： 真实感人的故事,洗练朴实的文风,欣赏! 问好书堂妹妹! </div>
谢谢友的点评。祝五一快乐！

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5-1 11:34:43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真善美在2010-4-12 15:37:08的发言： 真实感人的故事,洗练朴实的文风,欣赏! 问好书堂妹妹! </div>
五一到来之际，书堂为你送上一份衷心的祈祷与祝福，祝你与家人过一个愉快而祥和的劳动节！

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5-1 11:36:30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水云间在2010-4-30 22:35:36的发言： 杨老师，五一节可以见到女儿了吧，祝福你节日快乐，阖家幸福！<img title=\"dvubb\"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3.gif\" align=\"middle\" border=\"0\"/> </div>
女儿和同学有活动，所以五一不回家呢。祝水云及家人五一快乐！

笔吟剑啸 · 发表于 2010-5-11 00:01:22

朴实的故事，朴实的文笔，不含雕凿，流畅有意境~

养书堂 · 发表于 2010-5-11 15:43:19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天涯一剑在2010-4-24 10:43:17的发言： 陈旧的观念促使了悲剧的诞生，悲剧的凄美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文笔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很是感人！ </div>
谢谢朋友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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