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中国春秋时期孔子兴学设教以来便有了儒教。经过战国时代的激烈争论,自汉而后,“儒行”一直被奉为人道之教,代代相传。几千年来,上至帝王将相,下及平民百姓,凡可作为优良的行为准则的,无不导源于“儒教”。它孕育了人类的精神文明,这文明浸含于实践之中,称为“儒行”。人类史上无数仁人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儒教”也就是这样通过“儒行”一代代为人类的先进分子继承下来,经久不衰。几千年来,“儒行”表现在各界层人们的行为之中,无论是有意识的也好,无意识的也好,只要与人交际,便有一个理性的尺度,这就是以“儒行”为标准,不论是要求自己或是衡量别人,都要用这个尺度。二
公元前484年,周敬王三十六年,鲁哀公十一年,鲁派公华、公宾、公林以重礼迎孔子归鲁。孔子去鲁访问列国,颠沛流离凡十四年,至此结束。鲁哀公接见孔子,两人之间的一次严肃的对话,是为“儒行”。是年孔子六十八岁。
原文:
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
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缝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俗),不知儒服。”
哀公曰:“敢问儒行?”
孔子对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
哀公命席。
孔子侍[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立身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之难 ,其坐起恭敬,言必先行,行必中正.道途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豫备有如此者。
“ 儒有不宝金玉,而以忠信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蓄也。非时不见(现),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蓄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财货而不贪,淹之以乐好而不淫,见利而不亏其义;劫之以众而不惧,沮之以兵而不慑,见死不更其守;骘虫攫搏,不程其勇;引重力,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报,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住不淫,其饮食不溽,其过失可微辩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守,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荜门圭窦,蓬户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近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以法,举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其宽裕有如此者。
“儒有内称不避亲,外举不避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之,不望其报;君得其志民赖其德,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而相示也,爵位以相先也,患难相死也,久相待也,远相致也,其任举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默而翘之,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治世不轻,乱世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砺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和志同方,营造同术,并立即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者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守让有如此者。
“儒有不陨获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溷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哀公既闻此言也,言加信,行敬之,曰:“终没吾世,弗敢复以儒为戏。”三
《儒行》的记述是多方面的,儒者众多,各人随所处的环境条件不同而各有其独特和适宜的表现。《儒行》中所陈述的各色儒行的表现,是孔子在漫长的经历中和弟子们共同奋斗的概述,也是孔子对自己近七十年人生的总结。
总观儒学,发轫于春秋,阐扬于战国,坑焚于秦而独尊于汉,唐宋而后累世不衰,代代都有可歌可颂的儒者出现。“儒教”之学说,创造了人类至上的精神文明,它博大精深,历久弥彰。历史上虽然也曾出现过一次次反孔活动,也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情况下,针对时政中某些特异现象,对一些假借儒学作掩护的“独夫”“民贼”予以揭露和批判。一旦事过境迁,被讨伐的具体人物不存在了,也就批判归批判,儒学归儒学。每一次批判活动都成为对儒学真理的证明。中华民族的历史证明:尊儒者兴,轻儒者亡。
《儒行》很重视“信”。如治国,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是治国的信。在为人处事上,子贡问曰:“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至于立身,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吗?
儒行在于强调个人的自修。要培养自己有崇高的道德品质,成为卓异特立之士,不因贫贱而困迫失志,不因富贵而欢喜失节,坚持自己的志向,以道义自居,不受外界的干扰。他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其行本方立义,有坚定的信念,,在世道动乱的时候,能有清醒的头脑,不为流言邪说所迷惑,在关键的时候,敢于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拨乱反正,为人民指引光明的道路。
在交际中,儒行要求“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人的相处完全是平等的关系,是谓“可近而不可迫也,可亲而不可劫也”。一个儒者 从来是文质彬彬,和善有礼。儒行总结了人类史上人际交往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促使人的行为进入高度的文明。
儒教借儒行而实施,是儒学功能见诸实际的具体行为。这一行为涉及人类生活各个方面,兼寿不能殚其教,当年不能究其礼,包容蕴蓄,丰盈厚积。这其实就是孔子在总结了历史进化后,提出的以人为本的治世哲理,总命之为“仁”的学说。
《儒行》》中讲“仁”不是抽象的哲理玄想,而是能够躬亲体现的,:“温良者,人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逊)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在待人接物方面,体现人与人之间平等互爱,温良谦让的态度,敬慎地处事,宽厚的待人,逊接地交友,合乎礼节地表情,文明地言谈,和善地歌乐,对贫困人家接济。这些都是一个正常社会的人类应切实施行的。
《儒行》要求,人应具备恭敬忠信的道德品质,所谓“居处齐难,其起坐恭敬,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孔子的一生,主要的目标在于推行仁政。但他决不与专制君主同流合污,也不损仁而求高官厚禄。孔子入齐见齐景公,齐景公欲将禀丘之邑赐予孔子,孔子辞而不受。入谓弟子曰:“君未之行而赐吾邑,其不知丘甚矣”。于是遂行。这时,曾子从孔子于齐,齐景公以下卿之礼聘,曾子固辞。如果只图享受,他们是不会这样作的。充分体现了“虽分国,如锱铢”的精神。人主用之,则势可治国安民,不用则退入俗籍而自修自重。这种人虽隐于穷乡居于陋屋,人莫不贵之。一个真正的儒者,他当政则美政,在乡则美俗。所以他们可上可下,没有患得患失的心理和行为。
《儒行》的实践要求,在于能够以身作则,事事做出人民的表率:“上敬老则下益孝。上尊齿则下益弟,上乐施则下益宽,上亲贤则下择友,上好德则下不隐,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耻节”。这是孔子推行的“七教”。总的意思是要端正社会风气,执政者要从自身做起,要层层树立起模范,层层首领都起表率作用。这是由于“下之事上也,不从其令,从其所行,上好是务,下必有甚焉者矣”。
“程功积事,推贤而进达之”是儒行的又一特点。事实证明,只有贤者当位,人民才有幸福太平。因为社会是复杂的,要处理的事物是多样的,单凭主管一个人搞专制是不行的。古人把“学而优则仕”的人称为君子,但君子并不是全能的,荀子说过:“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偏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偏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偏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偏察人之所察之谓也”。孔子说的“君子不器”也是这个意思。
儒家对于举贤从来就很认真,他们“内称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最是大公至正的。从不假借“举贤”搞团伙,也不假冒“举贤”为亲友子弟“抢纱帽”。儒生对于举贤有时是非常执着的。受孔子称赞的史鱼有一个“尸荐”的例子,大家应该是都熟悉的。这种用生命推荐贤者的精神,正是仁的功用。
儒行中还有一种“安贫乐道”的精神,孔子称赞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子自己也说:“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前提当然是他们有很高的才学,抱着“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处世态度。有人认为这是消极避世的态度,其实能在无道乱世隐身洁志,这本身就需要高强的才智,是仁的一种具体表现。正如我对许多大学生抱怨找工作难时说的那样:一流人才不用找工作,二流人才工作找人,三流人才人找工作,四流人才找工作没人要。话虽过激点,还是有利于抱怨者个人定位的。
时移事异,“儒行”毕竟是从理论层面上说道,在具体实行中,应要“因革损益”但决不可有背仁道。只有这样,才能“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也才能“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用这种精神来为学、为人、为道,利莫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