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align="center"><font color="#003300" size="1"> </font></p>
<p><font color="#003300"><br/></font></p>
<p><font size="4"><font color="#003300"> <font face="楷体_GB2312">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牛了。这种“很久”恍如相隔一个世纪那么遥远,或者说就是一个世纪吧!</font></font></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时光暂且倒流。胆怯地翻开陈旧的一页,弹去层积累挂的污垢,历史的瞬间斑驳可见,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历历在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我正在上小学,或许是大脑的愚钝吧,总也读不懂当时混沌的社会形势。懵懂之中,只看到人们必须和那些“地富反坏右”以及“牛鬼蛇神”等等之类的人物划清界线。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虽然是一介平民,政治头脑也必须保持异常的敏感,稍有不慎,将会卷入政治的漩涡。我的二爷,一个不懂政治、孤苦伶仃的“五保老人”,就是因为我这个浑噩少年,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惨痛的折磨。</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来得似乎要比往年早一些,凌冽的寒风无情地抽打着凋落已尽的枯树残枝。在这个冰冻的世界里,一片片干冷的雪花还不时地从北方的天际袭来,大地一派肃杀的景象。路上已了无人迹,只有空旷的打谷场上,耸立着一跺跺山丘般的豆草垛和麦草垛,一丘连着一丘,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甚为壮观。这些草垛,就是专门为牛们预备的过冬的口粮。</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那个时候,牛的作用很大。农忙时节,耕田耙地,运庄稼,轧谷场,凡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重活苦活都由牛来支撑着;农闲时,干部们就套一辆牛车赶集上店走亲戚,那种风光的炫耀,真是羡煞路人,荣光亲朋;除此以外,牛的粪便还是上好的绿色肥料。因此,人们离不开它们,牛的生命也就珍贵起来,并且受政府的保护,决不会任人随意地宰杀。如果没有盖上几个大红印章的特批证明,就是宰杀了一头垂死的病牛也是违“法”的,甚至还要坐“牢”。不像现在,牛活着就是为了扮靓餐桌,供人裹腹。历史可以证明,牛只有生在那个年代,人们才把它当作耕牛看待。起码牛们的一日三餐能吃的腹大如鼓。它们吃的虽然是草,但它们生活得非常有价值。当人们锅内无米,灶内无柴的时候,谁也不敢对这些草垛产生非分之想。夏天干完活后,饲养员便会精心地给它们冲凉水澡,然后被栓在树荫下,逍遥自在地摇着尾巴。到了冬天,有专供它们取暖的房舍,称之为牛屋,饲养员用柴草引燃焖干的牛粪,把偌大个牛屋烤得暖烘烘的。怕凉而又舍不得自己柴草或者家里根本无柴的人们也都一头钻进牛屋,去沾一沾牛的光,老的少的,济济一堂。不到吃饭的时间是绝不会出来,一个个烤得热汗淋漓,舒服得要命。</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晦暗的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和大人们一起去滑冰。看到他们把厚厚的冰层踏得哗哗炸响,冰花串串,我的心里痒痒的,怎奈自己的分量太轻,无法效仿,只有慢悠悠的在透明如镜的冰面上信马由缰地滑来滑去。一不留神,我滑进了早晨饲养员担水喂牛时砸开的冰窟窿,刚结的薄薄的一层冰,我根本无法分辨,也没有分辨的本能。我只觉得刺骨的寒冷,体如筛糠。被人打捞上来后,已是气息奄奄。</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二爷闻讯赶来,他急忙把冰人般的我抱进了生产队的牛屋。由于太早,饲养员还没来得及生火,烤火的人大多还没吃过早饭,牛屋里除了那些瞪着黄眼瞅人的牛以外,就剩下哆嗦成一团的我和心急如焚的二爷。因为眼下牛屋里一把现成的柴草也没有,情急之下,二爷便跑到打谷场上,向那些岿然不动的豆草垛伸了手。</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二爷把辛辛苦苦抱来的豆草划着火柴点燃,那豆草由一星点的火焰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顿时,牛屋内弥漫着熏人的烟雾和暖烘烘的气流。</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二爷把我抱近火旁,扒掉我身上湿漉漉的而且僵硬的棉衣认真地烤着。我已不怎么太冷了,有了复苏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其间,二爷又去豆草垛扯了几次豆草用来补充燃料的不足,那草垛看上去好像挨了一记掏心拳,少了一个深深的凹洞;又好像一只恶狼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二爷活活地吞掉。</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祸事就由此而发生了!是日,我的二爷即被人举报,告他是牛口夺食,罪行特别严重。于是,二爷便被揪到了大队部,关进了“牛棚”,其罪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典型的反革命分子。我根本无法理解当时的罪名是依据什么而定的?其细节只是由个别人心血来潮似地举手一呼,当权者和造反派随声附和,罪名就这么成立了。从此,可怜的二爷便过上了“牢狱”的生活。因二爷无后,造反派头领允许我的父母轮流给二爷送饭,但每次都必须举手向上级表示要和二爷划清界线,并呼喊口号:打倒XXX!从父母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很可能是违心的,因为那总归是自己的亲叔叔啊!一旦召开社员大会,二爷便首当其冲地成为批斗的对象,和那些“黑五类”、“牛鬼蛇神”一起弯腰弓背的接受人民的审判,向政府和人民低头认罪。那种境况,对二爷而言,完全失去了阶级兄弟的情谊,令人痛心。每逢下雪天,二爷就得扛一把扫帚,把村庄道路上的积雪打扫干净。看到二爷佝偻着身子那吃力的样子,幼小的心灵也不免涟漪起伏。实在不忍,便跑过去帮他,二爷便抚摸着我的头,愣愣地看着我,眼里有时还噙着泪花,那些戴红袖章的凶神恶煞般的人物赶紧过来把我赶走。更有甚者,二爷还要经常游街,因为二爷是偷豆草而犯的罪,他们便独出心裁地捆上一大捆豆草,在豆草内放一块重若几十斤的大石头,然后挂在二爷的脖子上,二爷的身体随时就矮了半截,好像立马就在地平线上消失一样。麻绳把二爷的脖子勒下去深深的一道沟,血液顺着脖颈一滴滴的染红了胸前的豆草,不多久,汗水和血液混成一体,汗水不再清纯,血液也不再鲜红了,两条腿机器人一般的向前路挪动。游街的队伍有人在前面鸣锣开道,口号震天,二爷还要不时地报出自己的罪名。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直如垂死的哀鸣。二爷的惨状,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触目惊心!</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一线阳光,终于从阴霾的罅隙中透了出来。二爷被平反昭雪了!同时也得到了社会上的照顾,只是二爷已到了风烛残年,历史的痕迹镌刻在脸上,沟壑道道。我也慢慢地长大了!</font></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003300" size="4"> 事隔有年,二爷也早已作古。回忆起往事,总觉愧对二爷。然而,在那个由小人弄权的年代,遭受残害的何止二爷一人啊!如今,喟叹之余,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送纸钱于坟茔,然后掉几滴酸楚的泪水,聊慰在天之灵,仅此而已!</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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