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也来说说文字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5 21:45:14

董桥先生曾在随笔集《文字是肉做的》自序中写道：“人心是肉做的。我相信文字也是。” 喜欢董先生的文字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乍读到这一句时，还是不免眼睛一亮。文章写到如此地步，浅显直白却又含味隽永，既要有学养、识见和情趣，又要有浸淫案牍日久的经历，二者实在是缺一不可。 人心是肉做的，通常是说人应能将心比心，许多事情未必亲历，却可以推己及人感同身受。这“文字是肉做的”一说，却让我很费踌躇。 向来文以载道、言为心声，文字不仅是至理大道的载体，更是表情达意的工具。到底是说文字需有血有肉呢，还是说文字毕竟是心头肉呢，或者只是点明文字应该知冷暖有好恶？我不揣冒昧地推求一下董老意思，他也许想说文字不是冷冰冰的，可以有温度；文字也不是无情的，可以传递感受。真正好的文字，一定要有真情实感。 只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血肉之躯，人心却林林总总形色斑斓。我想，或者文字也是。 
 有时，文字是一场戏
 向来文如看山不喜平，这作文也如看戏，应有出场、发展、冲突、高潮和尾声，不论是秦腔花鼓，还是昆曲评弹，总跳不出这起、转、承、合的套路。 
 就说开场前的鼓与板，虽然声音单调，轻重缓急的韵律看似简单，却是人物出场前必不可少的铺垫。待将这场子热得差不多，观众的情绪胃口吊到火候了，一阵急管繁弦之中，才子佳人、英雄侠女施施然登台亮相，赢得一片彩声。 
 接下来这一支分花拂柳，那一路披荆斩棘，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番唱念做打，铺陈剧情渲染氛围，渐渐将矛盾引向高潮。其间可以一波三折，也可以峰回路转，但一出戏只能有一个高潮，就如一篇文章里只能有一处或是一句打动人心。若整折戏都处于亢奋状态，或者文章通篇全是惊人句，如同面对一个浓妆艳抹却面目无趣的花旦，乏味至极。 
 所以不管是演员也好，作者也好，对节奏的把握和表演的控制就显得尤其重要。“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装谁象谁，谁装谁谁就象谁。”一副对联说尽了表演艺术的三昧。作为演员既要置身事中，又要超然物外，只有能把自我和角色完全融合，又能做到清醒剥离，在两者之间控制自如的，才是一个好演员。就如说相声的，把观众逗得捧腹不止，自己却绝对不可以笑。自己先笑场，那就落了下乘。 
 写文章应该也是如此。这里当浓墨重彩，此处需计白当黑，哪刻要平铺直叙，何时又可石破天惊，不仅体现了作者的节奏感，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控制力。在尽力渲染与刻意留白之间，语音一转，笔锋一宕，如那天外飞峰般径直跳出一句销魂语来，极尽生花妙笔之能事，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而有些文章看起来就像聚众喝酒，刚开始很文雅，花间唱和诗酒相酬，继而觥筹交错脸红脖子粗，最后怒目相向，拍台子掀桌子走人，留下一地狼籍。也属节奏控制不好，同样落了下乘。
 
 有时，文字是一件衣 
 
 《板桥杂记》里记道：“南曲衣裳妆束，四方取以为式。大约以淡雅朴素为主，不以鲜华绮丽为工也。”服装设计里也有一句名言，叫露得少不如露得巧。真正有品位的衣服，并不在于配饰的华丽，也不在于裸露的多少，繁复奢华到了极致，反到是崇尚简约。 
 我想，作文也应该与穿衣差几相似。如果说为文思想内容为骨，那修辞和辞藻大概就是衣吧。不少人写文章喜欢卖力铺陈穷尽堆砌华丽辞藻，我却始终认同朱自清关于“藻饰过甚，真意转晦”的说法。其实文章写得朴实无华，并无妨其思想感情的表达，而文采藻饰太盛则矫。传说当年欧阳修为翰林时，“逸马毙犬于道”，寥寥六字尽书其事，就大见删繁之功力。 
 少年总爱鲜衣怒马一日看遍长安花，喜欢的女人大约也是绸缎裹身珠翠满头，也许是心性使然阅历所限。但往细处来想，还是源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信心不足，总是渴望着用一些外在的华饰来验证自我价值，仿佛不如此就无法证明自己。于是以为衣锦夜行会被殆为笑柄。 
 今年王菲在春晚上穿的演出服，是美国的地摊货，而且是打折商品，引发众多网友热议。我却认为这很稀松平常。心不役于形物，才是真正的宁静淡泊。总是用名牌来包装自己的人，一定是渴望进入上层的草根，而绝不会是贵族。只有饿怕了穷怕了，才会养成对食物和财富异乎平常的热情。写文章同样如此，也许正是对自己驾驭文字的能力没有信心，对遣词造句的水平没有底气，所以就一定要高谈阔论寻章摘句，一定要诘屈聱牙故作艰深。 
 只有天生丽质的女人，才敢于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也只有身怀绝技的豪客，有胆量赤手空拳独闯龙潭。 
 依我看来，学诗谩有惊人句是可以的，但不必每句都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惊心动魄的事件不妨以波澜不惊的口吻来叙述，倾国倾城的绝色也可用轻描淡写的线条来勾勒。文章写到极处，应该是在不妨碍达意表情的前提下，力求平实。能够用一个字的，绝不用两个字，惜字如金，崇简为上。正所谓：一字入文，九牛不拔。 
 好的文章，就如寒门僻巷中的布衣荆钗，素服淡妆也难掩绝世风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如此才好。
 
 有时，文字是一张皮 
 
 前些日子看到一个故事。说某员外故意捉弄反穿羊皮袄的长工：“你怎么长出一身羊皮啊!”长工反讥道：“员外，那您好象已经长出一张人皮了!”长工应对巧妙暂且不说，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人皮的鬼，没一双火眼金睛还真难分辨。 
 台湾作家龙应台在一次演讲中谈到，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将领中不乏博学之士，但执行种族灭绝政策之时，却毫无怜悯之心。她认为，掌握了人文知识，并不代表具备了人文素养。我深以为然，文化之于他们只是一张皮，借以掩盖他们丑恶的内心而已。
 所以常听人说“文如其人”，我总是一哂而不与置喙。古今中外，名以文显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是道德品行经得起推敲的，我看要筛去不少。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有些人的劣品恶迹实在是令人发指。 
 且说初唐宋之问，与沈?期合称“沈宋”。其人辞采华美，虽比不上初唐四杰，也算得小有名气。但宋奴颜媚附武后，作品多谄谀之词，后因告密揭发好友，“深为义士所讥”。又有外甥刘希夷得佳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宋希望刘希夷割爱相让。刘先碍于情面口头答应，后又后悔。宋之问“怒其诳巳，使奴以土囊压杀于别舍”。公然索文，已属无耻；害人性命，天理不容。
 早年曾经读到一个句子：“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令人莞尔又不禁拊掌叫绝。舞文弄墨的骚客未必品德高尚，刀尖舔血的乱贼未尝不是豪杰。古有李斯、秦桧，近如汪精卫、胡兰成，文采斐然却道德败坏遗臭万年的，实在是不胜枚举。更有些文人行迹近于娼妓，甚至气节连青楼女子也不如。以前每年都要去常熟一次，路过柳如是墓时，常想起她与钱谦益那段痴恋。如今去祭扫柳如是的，要远超过牧斋先生，却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生逢乱世，命如飘萍，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若学富五车的才子、饱读诗书的鸿儒，还不如引车卖浆之徒、贩夫走卒之流深明大义，那真是读书人的悲哀了。怎奈文人无行，读的那些书啊，可惜了。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画皮，只是各人所用手法和原料不同罢了。有人用胭脂，有人用烟灰，有人用音乐，还有人用文字。 
 所以每当我看到精美文字时，眼前必会浮现那个深夜安心画皮的女鬼，必会先想想躲藏在文字背后的那颗心是如何的。这是否有点太刻薄了呢？
 
后记 
 
 再读董桥先生小品集，信口开河随手涂鸦，不敢与大师叫板，只是聊以打发时间，顺便练笔。自己也知道，文中所列举毛病，我也常犯。 
 话说有一个运动员在练习投篮，连投五个未中。教练很生气地说：“怎么这么笨，一个都不进？看我的！”他拿起篮球，居然也是连投五个不中。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投篮的!” 
 眼高手低不是偶然，我就是那个教练。不许拍砖，哈哈。

[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8-22 21:38:07编辑过]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31 22:59:01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眸有心痕在2010-8-26 23:33:17的发言： 传说黄帝时史官仓颉造字，造出来后：“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可见，在中国人心中，汉字的力量。自从秦始皇统一文字之后，中华文化历经磨难一路蹒跚的走了过来，最终逃过了多次的灭顶之灾，而没有像玛雅文化，古巴比伦，埃及等等的古文明迷失在十五世纪的烽火里。究其原因，要归功于和我们百代刚烈的读书人，还有我们博大精神的传统理念。今天，看到楼主的这篇精彩博文，在一次叹服文字的力量，楼主驾驭笔墨的娴熟更让人叹服。 </div>
仓颉造字说一直流传甚广，但我想文字大概不是一个人的独创，积聚众人智慧的结晶最终形成的说法才比较靠谱些。中国的文字、文化和文明向来都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绵延千年从未断绝，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有幸生而为中国人，有幸被版主夸奖，呵呵。谢谢心痕的褒奖!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31 22:31:25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一木得辉在2010-8-14 1:00:11的发言： 
学习了，开心文笔了得！</div>
呵呵，一木版主太客气了，不过我还是由衷地谢谢!

眸有心痕 · 发表于 2010-8-26 23:33:17

传说黄帝时史官仓颉造字，造出来后：“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可见，在中国人心中，汉字的力量。自从秦始皇统一文字之后，中华文化历经磨难一路蹒跚的走了过来，最终逃过了多次的灭顶之灾，而没有像玛雅文化，古巴比伦，埃及等等的古文明迷失在十五世纪的烽火里。究其原因，要归功于和我们百代刚烈的读书人，还有我们博大精神的传统理念。今天，看到楼主的这篇精彩博文，在一次叹服文字的力量，楼主驾驭笔墨的娴熟更让人叹服。

一木得辉 · 发表于 2010-8-14 01:00:11

学习了，开心文笔了得！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00:08:37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水云间在2010-8-7 12:08:47的发言： 
开心谦虚了，拜读佳作受益颇丰。还请不吝赐教！周末快乐！<img title=\"dvubb\" border=\"0\"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align=\"middle\"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7.gif\"/></div>
谢谢水云间版主的宝爱，小的也祝你快乐！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8-7 12:08:47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白开心在2010-8-6 19:34:18的发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只不过借大师的名头来壮自己的胆，作一场戏，裁一件衣，画一张皮，来掩饰苍白的内心，呵呵</div>
开心谦虚了，拜读佳作受益颇丰。还请不吝赐教！周末快乐！<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7.gif\" />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6 19:37:39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荷衣蕙带在2010-8-6 17:26:54的发言： 开心的文章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了，已经看过N遍，不过既然上帝说了荷衣最懒，那就给他点面子，就发表一个字的评吧。好！<img title=\"dvubb\" border=\"0\"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align=\"middle\"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18.gif\"/> </div>
不行，写篇读后感！<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22.gif\" />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6 19:36:09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细柳如烟在2010-8-6 12:38:53的发言： 好！好！！好！！！没啥可说的了，鼓掌！ </div>
谢谢细柳如烟的夸奖！我也鼓掌，嘿嘿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6 19:34:18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水云间在2010-8-6 10:32:03的发言： 
真正好的文章，一定是有血有肉，有真情实感的。文章开篇引入懂桥的语录，引发作者从三个方面展开自己对文字的感悟和见解。把文字比作一场戏，一件衣，一张皮，层层剥离，好文章之妙，之雅，之行尽展其中。文笔纵横，泼墨有佳，意蕴横生。佩服开心用笔的精炼平实，行文布局的恰到好处。欣赏学习受益多多，推荐精华文章！
谢谢开心带来的佳作赏读！<img title=\"dvubb\" border=\"0\"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align=\"middle\"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7.gif\"/></div>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只不过借大师的名头来壮自己的胆，作一场戏，裁一件衣，画一张皮，来掩饰苍白的内心，呵呵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6 19:29:37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黄河风在2010-8-5 22:20:56的发言： 
文字功夫实属了得！<img title=\"dvubb\" border=\"0\" alt=\"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align=\"middle\"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63.gif\"/>
由谈艺到说文，招招直中要的；由文品说人品，层层递进有理。古今中外事，信手拮来比；名人大师语，恰到好处用。“也来说说文字”，其实句句真知灼见！玩味再三，劲赏不止，好文章也。
 </div>
谢谢黄河风的点评！

荷衣蕙带 · 发表于 2010-8-6 17:26:54

开心的文章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了，已经看过N遍，不过既然上帝说了荷衣最懒，那就给他点面子，就发表一个字的评吧。好！<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18.gif\" />

细柳如烟 · 发表于 2010-8-6 12:38:53

好！好！！好！！！没啥可说的了，鼓掌！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8-6 10:32:03

真正好的文章，一定是有血有肉，有真情实感的。文章开篇引入懂桥的语录，引发作者从三个方面展开自己对文字的感悟和见解。把文字比作一场戏，一件衣，一张皮，层层剥离，好文章之妙，之雅，之行尽展其中。文笔纵横，泼墨有佳，意蕴横生。佩服开心用笔的精炼平实，行文布局的恰到好处。欣赏学习受益多多，推荐精华文章！
谢谢开心带来的佳作赏读！<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7.gif\" />

黄河风 · 发表于 2010-8-5 22:20:56

文字功夫实属了得！<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63.gif\" />
由谈艺到说文，招招直中要的；由文品说人品，层层递进有理。古今中外事，信手拮来比；名人大师语，恰到好处用。“也来说说文字”，其实句句真知灼见！玩味再三，劲赏不止，好文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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