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孙宜卿

1999年12月 汶川高中
一

     在汶川高中提起我，人人都忍不住微笑。自从两次失恋以后我就变得让我自己也猜不透，第一个表现是情人满街追，第二个表现是情书满天飞。女生们见了我就像老鼠碰见馋嘴猫慌忙跑得找不着。
     当个名人真累。
     但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有不怕死的找上门来，更没想到这人竟是真猫见了都会心动的映秀美女田茉莉。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脑中的词汇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七仙女，那时我还没有想到九年后的刘亦菲。

二

     我正悠着自行车哼哼着《信天游》：我低头，向山沟……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孙宜卿!
     扭头一看是田茉莉，惊得我忘记了平衡，连人带车“啪”地摔在了地上!
     田茉莉一笑鲜花绽放，大大方方拉我起来：对不起。没伤着吧?
     我的手开始发抖。我问：啥、啥子事情?
     田茉莉：澳门回归了，学校要搞爱国主义演讲比赛，你文采好，帮我写篇稿子，好吗?
     我一拍胸脯：要得!明天早上在这儿等我，保证完成任务!
     她轻抬左手弯了弯四指，道了个潇洒的别，像朴素的蝴蝶一般美好地飘飞去。
     回到宿舍，我实在睡不着了。手一直在抖。铺开稿纸，文思飞涌，我写了一篇奇文：



爱国主义演讲稿

     有朵花儿真美丽，名字叫做红茉莉。有位姑娘真秀气，名字叫做田茉莉。
     茉莉花儿迎着风，样子倾国又倾城。独自走来秀婷婷，嫦娥飞下广寒宫。笑一笑，人心醉，哭一哭，人心疼，你比那茉莉花儿香更浓。茉莉花儿迎着风，想你想得睡不成。
     花儿俏，美貌女子杨柳腰。远处看你多窈窕，近处看你细苗苗。眼一瞪，眉一挑，脸一寒，人一恼，全校的小伙子都被你吓跑。转怒为笑花儿俏，你是一只快乐鸟。
     花儿妻，把你比作红茉莉。变成鸳鸯水中嬉，变成鹣鹣双飞翼。变成枝儿结连理，变成花儿开并蒂。喜是你，爱是你，恼是你，恨是你，茶饭不思全为你。茉莉娘子花儿妻，乱七八糟想念你。
     田茉莉，真美丽，我来给你写首诗。宿舍楼上不见你，笑容还在心中记。
     岷江流水长又长，浇灌茉莉多么香，汶川土地狂又狂，生出女子多么靓。老大人升高堂，小伙子念文章。这一篇文章天下把名扬，这一位女子性比男儿刚。男子汉响当当，见了你找不到地方藏。
     田小姐，田姑娘，田丫头，田女郎，你像那初一的弯月亮，你像那八月的睡海棠，日日夜夜常念想，巴不得飞到映秀乡！

我把这篇奇文叠起来，再附上几句话：
     To：田茉莉
         光荣完成任务。望你抄在日记本上。
         祝一帆风顺，四季发财!
                                        你的恋人：孙宜卿
三

     也许女孩子脸皮比较薄，田茉莉收到我的爱国主义演讲稿后就再也没理我。我知道她有个好朋友叫刘娟，就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让刘娟帮我催回信。所谓烈女怕缠郎，刘娟被我死磨硬泡得彻底崩溃了，就放出话来：怕你了。

往后你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行了吧？

真有效。当天晚上刘娟就带了一本《上下五千年》过来：田茉莉让你看看这个。澳门回归了，有点儿良心，记得爱国！晓得不？

我待她走后，急忙翻开书，果然，一张字体娟秀的微型纸条紧紧夹在难以发现处：

To：孙宜卿

     诗写得不错，人太无耻。

     祝一路平安，四脚朝天！

                              你的仇人：田茉莉



四

田茉莉没用我的演讲稿，在演讲比赛中仍然得了第一名。我常想，如果她把我写的那篇奇文用普通话当众念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慷慨激昂掌声雷动？

长得貌美是一种错，至少她使我感到了深深的自卑。

自从演讲比赛以后田茉莉就成了汶川高中亮得耀眼的明星，追她的男生更多了。我想如果某天汶川发生了地震牺牲了田茉莉，恐怕全校的男生们都宁愿为她殉葬。不过怎么可能呢？汶川怎么会发生地震呢？我为我这可怕的想法自责不已。

可爱的汶川秀毓的大地，你孕育出了青山绿水，孕育出了我的奇文，孕育出了山见山崩地见地裂的我的偶像??田茉莉。



我对田茉莉说：让我陪你走段路吧。

田茉莉说：不用。

我到花店买了一束玫瑰送给田茉莉。

田茉莉笑笑，当着我的面把花扔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只喜欢我写的奇文啊，那我就熬个通宵再写一篇！



失恋心语

有个姑娘十七八九岁，追她的人十七八九位。都说沉鱼落雁最最美，她比沉鱼落雁美十倍。圆圆的脸蛋樱桃嘴，大大的眼睛柳叶眉，还有两条长长的腿，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这样的姑娘谁不爱？这样的美人都来追。想你想得人憔悴，想你想得掉眼泪，想你想得十一点钟难入睡，想你想得胃下垂。我是你憨憨憨憨的憨哥哥，你却不是傻妹妹，想你想得要犯罪，你也不来捶捶背。

你是人中仙子花中魁，你是一只天鹅肥又肥。你就像那酒一杯，今生注定要把我灌醉。

你是一片桃花雪，我是一块蜂窝煤，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咱俩实在不般配。

你是一个小刺猬，我是一个老土匪，追你逮你逮不着，碰了一鼻子破草灰。气得我吃饭不用喂，吃成个胖子很后悔，做了五天健身操，又吃五瓶消胖美。

唉！你不要人来陪，不让我跟随，不要我送给你的红玫瑰，你连个面子都不给。

世上的鸳鸯一双双，世上的蝴蝶一对对，我的鸳鸯蝴蝶梦，总也做了百十回。美梦为什么总破碎？鸳鸯为什么总要飞？姑娘为什么笑微微？我为什么总倒霉。

苗条的身段多娇媚，你是我一生的宝贝。甜润的声音多清脆，你是我苦苦追寻的妹。

爱情总是要后悔，花儿总是要枯萎，但是我每天都浇水，你在我心中永远美。

既然现在难排队，十年以后再相会，丈夫吃醋不用怕，请把我藏在你家大衣柜。

[后记：我知道你在说：呸！]



五

刘娟替我把第二篇奇文交给了田茉莉。

我问刘娟：她啥子反应啊？

刘娟摇摇头：搞不懂。看了你的大作，她先是笑个不停，接着又眼泪汪汪的，后来，脸就寒了。

我心中一紧：她说了什么？

刘娟：她让我转告你，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让你别再纠缠她了。还有，现在已经高三了，她劝你专心学习迎接高考，将来大学毕业了，好为国家出点力。

我才不关心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呢。我恍恍惚惚：我只喜欢田茉莉。

可是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呀。刘娟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我咆哮：就算来场地震把我震死了，我做鬼也喜欢田茉莉！

你真是疯了。刘娟扔下最后一句话离开了我。

六

爱情经

爱情像个翘翘板，忽上忽下真好玩！世界第一大力士，搬不开情人的桃花眼！

虽然春天还没到，那朵花儿开得多鲜艳！逗得蜜蜂团团转，惹得英雄气也短！话也软，笑也甜，走起路来轻飘然，好像仙女下了凡！一会儿变成酒一坛，没头没脑朝我头上灌！醉倒一只大青蛙，望着天鹅眼欲穿！

想起她是个瓜子脸，嗑嗑瓜子解解馋！想起她是个杨玉环，买只大鼓看看丰满不丰满！一不小心碰上三角恋，愁眉苦脸不想再吃饭！酒也不成酒，忽然变成醋，咕咚咕咚倒出来，酸死那个大混蛋！

别人坐着我也不想站！别人欢笑我也不想叹！气势汹汹举起刀，老老实实又放下，恨爹娘十七年前，没给我生个男儿豹子胆！

你呀你，还爱我，就请把头点一点！像一个月饼装着爱情馅，每个人分一半！像一个妈妈搂着双胞胎，左边哄右边劝！

善哉善哉，回头是岸！我当个和尚看你怎么办！把这个爱情真经念一念，以后约会千万记着俺！

一生不遂美人愿，我就不算男子汉！



当和尚吧你！去死吧你！

田茉莉冲到我们班，把我的第三篇奇文撕成几瓣，狠狠摔在我的脸上！

咋了？等田茉莉消失了，班里的同学都跑过来问我。

没啥子事。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打是亲，骂是爱，女人都这样。

哟哟哟，这写得还蛮有文采的嘛，名人就是名人！同学们咋呼着：都拿过来拼拼，抄到日记本上去咧！

我心如刀割，仰天大笑：别拼了，我再给你们写一篇。



七

祝酒梦仙歌

世纪之末一九九九，我们大家都来喝酒，喝酒就要喝个大醉，醉了就要呼呼大睡。

人一睡着常常做梦，梦见我与那个她呀相依为命。她的脸蛋呀白里透红，她的声音呀像个小虫，她的眼睛呀妩媚流风，她的气质呀与众不同。老天爷真是巧夺天工，造一个漂亮姑娘倾倒英雄。我虽然不算什么英雄，也为这漂亮姑娘感到心疼。

我心疼，心疼她悄悄垂泪默默无声；我心疼，心疼她走过身边袅袅婷婷。我也曾远远看她身影，我也曾轻轻把她劝哄，她也曾对我脉脉含情，她也曾和我鸿雁传情。

这些话这些事还在身旁，转转眼变变脸人走茶凉。我这里醉醺醺黯然神伤，她那里笑盈盈又伴情郎。难道说天下女都是一样，爱钱财爱美貌不爱文章？

我心灰意冷对天烧香，往日的情意一并烧光。一缕缕轻烟直冲天上，我梦里魂游细看上苍。

东织女，西牛郎，南嫦娥，北吴刚，这许多神仙眷侣千古把名扬，却原来都是天上星星夜中光。牛郎不会挑竹筐，织女不会织衣裳，吴刚不会砍桂树，嫦娥不会纵身飞下黄月亮。倘若是天上真有神仙女，谁愿意嫁到人间受凄凉！

牛郎织女嫦娥吴刚君知否？今天是世纪之末一千九百九十九，我们大家一起狂欢一起来喝酒，喝醉了酒儿一起向天吼，吼一声祝酒梦仙信天游：

负心女子走便走，水性杨花不中留。好汉子宁愿独身不低头，宁不娶妻也不愁。走了你还有神仙老虎狗，走了你还有音乐和啤酒，走了你还有穷酸文章述风流，走了你还有红颜知己在前头。走了你，还有这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好朋友，与我合唱信天游！



模拟高考时，我把这篇牢骚文章写在第一张卷子的背面，签上自己的大名。第二张卷子的背面位置那么大，空着挺可惜，我就在上面写了五个硕大的钢笔字：我、爱、田、茉、莉。

我跪在我妈的面前，说：妈，我考不上大学了。我要跟着表叔去当包工头！





2000年8月

十八岁，我成了一名建筑工。

高考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田茉莉，我的梦，我把你砌到砖墙的水泥缝里去吧。我要挣钱，挣钱！

我跟工友们一起卸砖头、抬水泥、拌石灰。我也跟他们聊起我曾经追过一个女孩她有多么的美丽。

抱过她没有？给我递砖的工友问。

没抱过。我的话音刚落，工友们便哄然大笑起来。

别笑了！我愤怒地把砖头砸到承重墙上，转过身去。

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七仙女般的少女出现在我不敢相信的面前――田茉莉？！

走走吧。她说。





岷江之畔杨柳依依，青山在望碧波荡漾。

信步双双，夏燕飞翔。

田茉莉低着头，抿着唇，风绕过她的鬓丝更添飘逸。

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问。

找到你家，问你母亲了。她说：本想激你一下，让你好好复习，没想到你会放弃了。唉，算了，不管做什么，只要对国家有用、对社会有用，就好。

我也叹了口气：你报考了什么学校？

北京**学校。她说：已经接到录取通知书了，月底就走。

哦。我低下头。

刚才他们说你什么？

说……说我没抱过你。我把头垂得更低。

来，抱抱我。她停下脚步，面对着我。

我错愕地看着她。

怎么，不敢吗？她挑衅地问。

我再也不想那么多了，猛然，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把脸依偎在我的胸膛，使我感觉像在做梦：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文章。我也知道，你对我好。

我说：有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想你睡不着，我就又给你写了一篇《孔雀开屏歌》。

她抱紧我：念给我听。

好。让我想想。



太阳照在我身上，感觉有些懒洋洋。闲着没事胡乱想：明天我是什么样？

也许我会当新郎，也许我会穿西装，也许我会拜花堂，也许我会羞羞答答进洞房。

掀开你那红盖头，沉醉你那花衣裳，看着你那一双眼睛明又亮，好像天上弯月亮。

也许你是我新娘，也许你是我亲娘，也许我是做个美梦到天堂，想你想得发了?。

你回头，回头一笑多温柔；你害羞，害羞把我心醉透。

走一走，像是春风摆杨柳；坐一坐，像是观音菩萨卧。

菩萨你可认得我？知不知道我爱佛？不见菩萨回答我，只见菩萨笑呵呵。

菩萨你是玉雕成，样子可爱又玲珑。千人万人都念经，只有我的心最诚。

心最诚，人最穷，生来是个穷酸命。伸伸懒腰照照镜，看看天上有晴没有晴。太阳照在身上红又红，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对着菩萨鞠个躬，难道想想也不中？

心里敲鼓咚哩个咚，有病不去看医生。写首诗儿自己看，唱支歌儿自己听。老孔雀开羽屏，单相思自多情。要谈恋爱趁年轻，不怕苦不怕痛。

总有一天我把你感动，总有一天不再是梦中。就算做梦又怎样？谁敢做梦谁英雄！

至少还有这首诗，至少还有这段情，至少还有太阳照在身上红又红，至少还能得意洋洋笑三声：哼哼哼！



田茉莉格格笑了起来：瞧你那坏样儿！

把地址留给我吧。我说：我得去干活了。

她把北京**学校的地址抄给了我，又写了一行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啥子意思？我问。

看你能不能等我十年。田茉莉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能等我十年，我就跟你结婚。

没问题，你就等着嫁给我吧！我吻了吻田茉莉的鬓丝，她闭上眼睛，没有躲避。



2001年

十字歌

一呀一，亲爱的茉莉我想你。想你的眼睛明又亮，想你的眉毛弯又细，想你想到魂梦里，什么时候做我的妻？

二呀二，你是我心中最爱的。月亮见你都藏起来，花儿见你都没颜色，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喝一口凉水也快乐。

三呀三，你是我心中的女婵娟。你的酒窝那么圆，你的笑容那么甜，提起裙子轻轻转，你就是嫦娥下了凡。

四呀四，我来给你写首诗。晚上睡觉睡不着，中午有饭不想吃，什么病都有药治，就怕害上单相思。

五呀五，一朵名花没有主。跟了我走你幸福，跟了别人你受苦，我是江边的杨柳树，等你等到岷江枯。

六呀六，我唱山歌你伴奏。唱得鸟儿都害羞，唱得山高水长流，你的歌声多温柔，一辈子也听不够。
七呀七，多想和你在一起。照照镜子想起你，你就在我眼睛里，喝口凉水想起你，你就在我心窝里。

八呀八，顺手摘来茉莉花。送给妹妹戴上它，妹妹低头羞答答，揉揉眼睛仔细看，你就是人间最美的花。

九呀九，心儿飞上大重九。不敢看你冷清秀，只敢和你碰碰手，掉了魂儿醉了酒，浑身没力不能走。

十呀十，爱到深处人变痴。夸父追日雄心大，愿随夸父追红日，追不到茉莉不罢休，得不到爱情不如死！

书信的传递是那样的慢，田茉莉接到了信就给我发电报。

我拆开电报的封皮一看，内容只有十个字：奇文、奇才、茉莉军训想你。

这个丫头挺会算计，一个字也不多，真是个过日子的。

今后我每年都要为她写一篇奇文。这是我们爱的见证。



２００２年

田茉莉寄来一幅画，画旁题字：喜鹊踏花。

回信：

题《喜鹊踏花图》

满纸的星星月亮有谁看？满怀的少女心事有谁知？我看了笑，笑了看，我看看笑笑写下一首诗，赠送给我的爱人田茉莉，说错了话儿你可别生气。

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奇女子，你让我为你伸出大拇指。你写的字儿顶天又立地，你画的画儿更是不用提。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小妹子早晚必有出头日。

画一枝茉莉花儿晚春才开放，飘飘然风中传来一阵清淡香。再画出两只喜鹊站在树枝上，脆生生两声啼叫韵味长又长。这真是一派吉祥从天降，春三月平添一份好风光。强似那雨中带泪秋海棠，强似那追逐戏水野鸳鸯。花不比海棠多愁多忧伤，鸟不比鸳鸯多恨多张狂。却只是两两相对望，却只是喜鹊踏花花为喜鹊香。



花衬鸟，鸟衬花，真正是巧夺天工一幅清秀画。一朵朵春色满枝丫，一片片染成云和霞。你既然画成我就前来夸一夸，你既然唱歌我就前来弹琵琶。此诗配画可以风流满天下，此曲伴乐可以伴君走天涯。取一个茉莉争英名字多风雅，谁知道丹青妙手原来是警花，还是个娇娇女子年方一十八？

鸟配花，花配鸟，拍案叫绝直说好好好。花正是女儿天仙貌，鸟正是女儿含羞笑。你既然画成我就前来瞧一瞧，你既然植树我就前来把水浇。此诗配画可以过目忘不了，此树浇水可以千年青不老。多亏你一双手儿又灵又乖巧，才让人亲身体验春眠不觉晓，陶醉这鸟语花香一幅画中宝。

画得好，画得妙，画得呱呱叫，画得别别跳！



电报回复曰：有那么好吗？马屁精。



2003年万众一心抗非典



田茉莉在我的传呼机里留言：非典闹得厉害，想岷江了，回不去。十年太漫长，哪个姑娘要娶你，你就嫁了吧。



回信：

田君岷江行



少女的心啊天上的云，小小的女孩儿啊叫田君。柳叶儿的眉啊秋水的眼，江边儿奔跑啊十九春。

一路啊青草长又长，一路啊野花竞芬芳。一路啊摘花花含笑，一路啊留下淡淡香。

妹啊你跑，跑到了汶川山顶上。站在那山顶忽不动，你就是山上的秋海棠。

妹啊你跑，跑到了汶川岷江旁。对着那江水轻轻照，你就是水中的弯月亮。

月亮儿弯，弯到了小桥那一边。月亮儿圆，小伙子来到坐画船。

画上的鸳鸯啊成双对，画上的凤凰啊舞翩翩，画上的神仙啊云中站，画上的花儿啊红艳艳。

红艳艳的花儿啊是红颜，羞答答的姑娘啊本姓田。我与你相逢啊在哪天，心里边想你啊不敢言。

梦回千里啊岷江沟，十九岁的姑娘啊正含羞。小伙子为你写书信，名传千古啊最风流。

汶川县的花儿啊落纷纷，秋去冬来啊又逢春，深深的思念啊谁能懂，心上的人儿啊叫田君。

风吹青丝啊雪染鬓，年华老去啊空余恨。十九少女啊正花信，人生能得啊几回春？

我愿田君啊懂我心，应我聘礼啊娶到门。红花绿树啊相陪衬，年年岁岁啊长伴君。

问田君，你何时做嫁娘，莫不是别人为你梳红妆？问茉莉，你何时看月亮，莫不是别人为你披衣裳？
但愿得恨一场，爱一场，醉一场，病一场，宁死不肯拜花堂，等到西山出太阳！



传呼留言曰：三十二个“啊”字，下象棋啊？



2004年

田茉莉用手机发来拼音：HUAN   SHOU   JI   LA？ZHAO   PIAN SHOU DAO。YAN   WO   ZA   QING   LA？TOU   SHANG   HAI   KE   LE YI KUAI。GAN   HUO   BU   YAO   MING   LA？【换手机啦？照片收到。眼窝咋青啦？头上还磕了一块。干活不要命啦？】



回信：

连城诀

汶川七月飘大雪，田茉莉一笑脸如月。温柔妩媚多可爱，小伙子写下连城诀。

这一笑，多么好，八十岁爷爷不再老；这一笑，多么俏，小鸟儿飞上柳树梢。

一抬头，是你那美丽的马尾辩；一转身，是你那清秀的丹凤眼。

多么惊奇啊汶川县，香菇里走出个女天仙。满院花草啊争着看，小伙子挤不到你前面。

只看得鱼也沉、雁也落，仿佛身在女儿国。诗人前去凑热闹，回来变个青眼窝。

只看得月也闭、花也羞，心儿飞上大重九，诗人前去瞅一瞅，回来走路碰住头。

茉莉啊，你怎么生得恁漂亮，叫你的诗人受了这多伤。捧着本小说假装样，看见个龙凤双呈祥。

这天上有凤凰，这水中有鸳鸯，这喜字贴在窗，这帘子挂中堂。这洗脚水儿甜又香，大诗人给你来端上，照见了茉莉容貌像月亮，泼在了情敌头上光又光。

茉莉啊，你是个花儿才开放，追不到我就去当和尚！



拼音回复：MING   BAI   LE，TOU   SHANG   NA   KUAI    YUAN   LAI SHI   JIE   BA   YA。【明白了，头上那块原来是戒疤呀。】



2005年

田茉莉发来短信：我已到家。

我复：终于到家了！现在在干什么？

她复：在江边洗衣裳。

我复：写首诗发给你好吗？

她复：写吧，发吧，我喜欢！



岷江女儿行

岷江之水啊长又长，滋润了万物啊向太阳。茉莉花儿啊生得俏，摇曳风中啊自含香。

花瓣儿开在啊花中央，姑娘们拥着啊俏姑娘。婷婷袅袅啊洗衣裳，有说有笑啊到江旁。

河水悠悠啊清又凉，照得妹子啊影子长。阳光闪闪啊金又黄，照得妹子啊亮堂堂。

小小妹子啊样子娇，细眼弯眉啊杨柳腰。春风一吹啊杨柳动，山清水秀啊静悄悄。

多么高？春鸟飞身入云霄。多么俏？百花见她都含笑。

笑你情深啊羞上脸，花落水中啊不去捡。捡起了花儿啊在眼前，错过了花儿啊再无缘。

笑一户人家啊本姓田，出落个女儿啊赛天仙。天仙啊只在梦里边，你的容貌啊能看见。

眉毛儿弯，弯到了汶川岷江边。笑容儿甜，小伙子追你啊难阻拦。

花开花谢啊六七年，感不动你啊感动天。今年花儿啊红烂漫，故乡的人儿啊你变没变？

清清秀秀啊茉莉花，与我相隔啊天之涯。娇娇姑娘啊已还家，何年何月啊能见她！

日照岷江啊茉莉香，茉莉本是啊花中王。我来思念啊田茉莉，一支山歌啊唱悠扬。

千种相思啊万种愁，顺风飘送啊顺水流。你受委屈啊你害羞，十八样沉醉啊上心头。

山外青山啊楼外楼，亲爱的茉莉啊最温柔。相亲相爱啊不分手，认准了方向啊不回头。

     舞中有，赵飞燕，睡中有，杨玉环，病中有，西施子，醉中有，女貂蝉。都美丽，都长叹，都苦命，都分散，都不如茉莉花儿香满园，蝴蝶恋花飘飘然；都不如一顶花轿到江边，把你接到我门前！

她复：靠，有没有搞错？手机都被你整没电了。
我复：??靠？

她复：呀，对不起，警校的口头禅。来映秀乡找我吧，我等你！



我放下手中的工程，骑着踏板摩托车，匆匆赶往映秀。

啊，依然美丽的田茉莉！清瘦了，却多了几分英气！真像《神雕侠侣》中的刘亦菲！

我说：瘦了吧？咋那么不爱惜自己呢？

她说：少罗嗦！坐后边儿去，我开！

我刚把摩托让给她，还没坐稳当，她就发动摩托，一拧油门，“呜”地冲了出去！

我吓得抱住她的腰：慢点儿，你超速了！

这才叫兜风呢！她的声音随马尾辫一起被风兜得向后飘扬。



“嘎！”一个急刹车，差点把我甩个前空翻！

我擦擦冷汗：姑奶奶，又怎么了？

有情况，你等着。她把摩托车一歪，虎虎生风地往那边走去。

那边，一群无赖不知为了什么事，正在群殴一个老人。

别打了。她说：墙上写着“构建和谐社会”，没看见哪？

哟，美女呀！那群无赖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朝这边围过来：怎么样，陪爷们儿玩玩儿？

女侠田茉莉跳上前去，一记漂亮的勾拳把A打成了旋转的摩天轮，抓住B往下一按膝盖一顶B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接着，她侧身避过C的拳头，把C拎起来“嘭”地砸到了墙上的“和”字上，瞪着眼的D还没闹明白，就被田茉莉跑几步一腿踹得飞了出去！

EFGH慌忙扶着他们的同伴一瘸一拐地消失了。

靠，竟敢欺负老百姓！田茉莉愤愤地说：汶川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渣！

哎哟，摩托压住我的脚了。我呻吟着：拜托你行侠仗义也要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好不好？

田茉莉莞尔一笑，把我拽出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边把拳头握得“嘎嘣嘎嘣”响，一边对我说：往后不经我允许不准碰我，听见没有？

我想对天下的男同胞们说句心里话：千万别让你们的女朋友上警校。





2006年春之末夏之初

我和田茉莉相约在汶川岷江边。

夕阳照着画桥，微风吹拂烟柳。

这儿有条小船！田茉莉兴奋地叫嚷。

别告诉我你想划船。我恳求她：我可是晕船的。

你咋那么了解我呢？田茉莉不由分说把我挟到船上：有我在怕什么！

我扶着头，感觉画桥、烟柳、小船、田茉莉都在摇晃：真的挺晕的。

唱支歌给你听吧。田茉莉一边划船一边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

我说：你会划船吗？怎么老打转啊？

田茉莉扔掉船桨：糟了，回不到岸上了。

你个坏蛋！我伸手去打她，她一跃，船把我们扣在了下边。

我用水去撩她，她奋力还击，江水淋得我俩满身都是。

浑身湿透的田茉莉使我不敢多看，我们?到了岸上。



你看，这岸边有茉莉花。田茉莉眼疾手快，采了一朵别在自己的头发上，摆了个pose ：花儿美还是我美？

哪有女人自己戴花儿的？得男人给她戴才是。我挖苦她。

她得意洋洋：佩服不佩服？

佩服。我给她鞠了个90度的标准躬。

哎，鹦鹉，这地方还有鹦鹉？田茉莉又兴奋了：快抓住它！

我只好湿淋淋地跟着她跑。

但是鹦鹉追丢了。

风筝风筝！她真是精力过剩。

我崩溃：姑奶奶，你还是饶了我吧。实在跑不动啦。

唉。田茉莉无限眷恋地说：我要是变成一只风筝，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多好。

那还不把拉着风筝线跑的那个人累死呀？我说：快到我家了。

那就走吧，看看你妈。田茉莉说：美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见了我妈，田茉莉规矩得像个乖乖女：伯母好。

好孩子。我妈说：以后他欺负你了，就告诉我！

嗯。田茉莉把两手放在双膝上。

我欺负她？有没有搞错。我有苦说不出。

哟，这还挂着我的照片哪？田茉莉十分淑女地打量了一下中堂。
是咧，原来挂幅老虎来着，后来这小子把它换了。我妈说：你俩先聊着，我去给你们买点菜。

不用那么麻烦伯母。田茉莉说：您慢走。

我妈刚出门，田茉莉就蹦上桌子：啥子时候进来的蝴蝶？

还有燕子呢，你也一块抓？外面下毛毛雨了，来把衣服披上，我说着话，揽住她的小蛮腰。

她“啪”地出手卡住我的脖子，把我的下巴抬得老高：不经允许就抱我？

请让我抱抱你吧。我哽咽着说。

这还差不多。田茉莉松开手：抱吧。



什么时候嫁给我？我轻声问。

等茉莉花第十次盛开的时候吧。她轻声答：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七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才十七岁。

嗯，那时你老欺负我。

现在报应来了。

她格格地笑：傻样儿。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田茉莉接到电话，“啪”地立正！

啥子事情？一惊一乍的。我问。

我得走了。田茉莉甩甩头发：部队让我去报到。

哎，吃了饭再走不行吗？我追出去。

田茉莉忽然返回来，照我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要敢有别的女人，我就咬死你！



                        第二天的诗

一个人怔怔地望窗外，前尘和往事浮上来。昨天有毛毛雨淋湿了爱，今天的泥痕依然在。树不动，花不开，软玉温香抱满怀。潮湿的秀发深深埋，幸福的泪水挂满腮。二十四的姑娘心难猜，说给你听也不明白。风吹过长青柏，爱走得这么快。

从前的浪漫和美丽，就这样全忘记。披一件衣服在肩膀，就这样珍惜你。揽着你才真实，看着你才欢喜。只觉得眼前才是最好的，一切都为了你。最怕你生气，最怕你不搭理。待见你回眸一笑情依依，浑身就没有力。真正是意乱又情迷，谁叫我爱上你？

两个人静静地看风景，风吹着一对影。我对你说话那么轻，还怕把你惊动。但愿就这样睡过去，永远都别再醒。日子啊，像那冰雪正消融；我们啊，面对着面来看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就是我们的小爱情。爱得这么凶。

毛毛雨还在下，你还在身边说话。是有你陪伴孤单，一点都不想家。甩一甩你的秀发，湿漉漉还飘洒。还记得当初相遇，美丽的一刹那。你一笑俏皮可爱，轻轻地说我傻。等月季，再开花，我们就，结婚吧。

等不及茉莉再开花。





２００７年冬，南方大暴雪

我和田茉莉在电脑视频上聊天。

花儿，我买车了。

不错呀，咱们也成了有车族了。

现在在哪儿呢？

在湖南郴州抗雪救灾呢。这儿的雪下得可大了，都结成冰了，路上有很多车辆都撞了架！唉，这回咱们国家损失可大了。

就知道你的国家，也不关心关心我。

关心，怎么不关心呢？这两天你可别开车出去，路上太危险。还有你这话有问题，是我的国家，就不是你的国家啊？国家不好了，咱们也没好日子过。就说你的车吧，道路坏了国家不管，你的车还怎么跑？加油站不敢加油了，你的车不就成了鸟笼子？坏人们把你的车抢了、砸了、烧了，国家也管不了，你就哭去吧你！

得得得，一说爱国你就没完没了了。好像就你积极似的。

这么说吧，明年北京就要举办奥运会了，你想让中国队赢还是外国队赢？

当然是希望中国队赢了。

瞧，你内心深处还是爱国的吧？视频那边笑起来；其实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祖国，只是有些人还没有经历过切身之痛。

你是我老婆，你说什么都对。我赔笑。

靠，谁是你老婆呀？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那边想了想，又转怒为笑：你要是再给我写一首诗，我就让你叫“老婆”！

那好吧。

收线了，Bye。那边的图像不见了。
                           郴州女儿行

郴州多山郴州多水郴州多靓妹，大暴雪下到郴州自动往后退。天下怪事多又多，郴州排在第一位。听众朋友莫心急，待俺细细来描绘。

鱼到郴州不会游，鸟到郴州不会飞，月到郴州不会亮，花到郴州头低垂。为何事？都只为去了一个田阿妹。

秀婷婷的柳腰身，细弯弯的柳叶眉，做得个柳叶飞刀射心肺，却原来浪子宁死愿相随。足一动，手一挥，眸一转，头一回，都直如岭上白雪雪中梅，亦香亦冷亦芳菲（好像明星刘亦菲）。

是鸟就该往下坠，是鱼就该沉下水，是花就该知羞愧，是月就该无光辉。君不见郴州妹子颜如玉，气坏几个杨贵妃；又不见郴州妹子情似水，淹死多少人中魁？

郴州妹，爱中华，千回百转到湘家。湘家有幅千金画，价值连城人见人来夸。左一看像是一朵茉莉花，右一看像是一枝俏山茶，远一看像是一棵冬青树，近一看原来是个美娇娃。低头不语羞答答，忽然脸上飞红霞。

千金画，风情佳，水无垢，玉无暇。也不知将来落在谁人家，哪个有福墙上挂？他定然喜掉胡子笑掉牙，不分春秋与冬夏；他定然白天烧香晚上拜，供养起来当菩萨。天地也，巴不得飞到郴州去见她！

郴州抗雪显风流，郴州女儿多清秀。暴雪之前颜如旧，支援国难爱悠悠。

问故人，你缘何这么瘦，莫不是独立雪桥风满袖？问茉莉，你为何这多愁，莫不是为国忧伤泪双流？但愿得风也休，雪也休，灾也休，难也休，天涯海角乘一舟，有我与你共温柔。



稿件传罢不久，我的电脑屏幕上忽然跳出两行字：大雪之中，温总理亲自到广州、郴州等地慰问受灾群众和广大官兵，并做出重要指示……

我急忙点击鼠标往下翻看，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上写着：批准孙宜卿同志向田茉莉同志叫老婆。





                  2008年5月12日下午13点

我敲击键盘：老婆，你的**战争已经打了九年了，还要打下去吗？

田茉莉在北京回复：看在你表现不错的份上，那一年就免了。抗战结束了。我已经向部队请了假，马上就回去和你结婚。抱得美人归了，美死吧你!

看见我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的样子，鱼缸里的金鱼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它奋力甩动尾巴，“啪”地跃出鱼缸，在地上乱蹦乱跳。我把它捉回去，它竟然尖叫不止。到了鱼缸里，它尾朝上，头朝下，倒立水面，像陀螺一般飞快地打转！

我有些害怕。

喂，孙老板吗？映秀乡那边打来电话：县里来人检查了，说你承包的这座楼质量有问题，不符合抗震要求。你赶紧过来吧!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怎么偏偏找我的事？看我有钱了，想刮点儿油水！我愤愤然：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我给田茉莉发邮件：我到映秀去了。

开车到映秀的路上，我见到一种奇怪的景观：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老鼠，大老鼠带着小老鼠跑，小老鼠则相互咬着尾巴，连成一串。我想起自己九年前在汶川高中时把女生们吓得乱跑的情景，觉得汽车都得意得有些扭了。



                  14点28分

轰！

忽然，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强过电闪，赛过雷鸣！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大地在摇撼！山川在崩塌！

哗！

前面公路上坡处猛然蹿起三尺高的粗大的黑水柱，裹挟着黄沙喷涌而来！

漫过了公路，填满了路沟！

附近村庄腾起的烟尘汇成一片黄云，瓦片乱飞，鸡鸣狗叫，大小牲口惊飞乱窜！

我急忙踩下刹车！



天哪，地动了！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公路上下颠簸！

我死死抱住方向盘！

嘭！嘎……嘎、嘎……嘭！……

公路断裂，裂开了一尺宽的深缝！汽车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颠起来，尾下头上地陷卡在裂缝之中，犹如龟裂的田地插了一根葱！

轰隆隆隆！

公路两旁的山倒了！山体滑坡，把公路向下推挤，我的汽车的底部被挤成了铁饼！

我悬在半空中。坐在驾驶椅看天，能看见天是黄的。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国家。唯有强大的国家，才能战胜这可怕的灾难！

国家！这时我才明白我应该怎样地爱你！我才明白我需要你！

救救我吧，国家！





                    5月13日 下午16点28分

上千次的余震!

倾盆大雨无情地下！不是雪上加霜，是震上加雨！

泥石流砸碎了车前门的玻璃，冲入车内，把我的身体卡在泥石堆积之间！

朝天的车前窗震出了裂纹，但没有断开，阻隔了雨水的进入。

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却喝不到一滴水。

焦灼的呐喊使我喉咙干渴。

死亡的恐惧使我惊慌绝望。

左手腕上那块防震的瑞士表还在“滴嗒、滴嗒”地走着。

我已经被困２６个小时了，四肢都已经麻木得不能再动。

田茉莉，我的花儿，你在哪里？



               １６点３１分

宜卿！孙宜卿！

谁在带着哭腔嘶哑地呼唤？

难道是真的吗？――田茉莉？

花儿，我在这儿。我挣扎着回应。

田茉莉像壁虎一样爬到我的车前窗上，喘着气，看着我。

四目对视，我们都笑了。

放心吧，我来救你啦。田茉莉爬下车前窗：把头转过去。

我转过头去。

田茉莉操起一块大石头，朝副驾驶位上一砸――哗啦！玻璃碎了，车前窗右边开了个大窟窿。她跳进来拽我，拽不出来。空间小，铁锹插不进来，工具都没有了用。她跪着身子，用磨出血的手指，把石头，土块一点一点地往外抠。

又是半小时。雨停了。

我虚脱得昏了过去。

田茉莉直起身子，朝我的脸上扇了一掌：醒醒！你不能死！

她哭着：人家跑了那么远的路，找了多少地方，担了多少心，才找到你！你要给我活着！听见没有？

水……我奄奄一息。

田茉莉找到军用水壶，口朝下验了验，没水了。

咣啷！她扔掉水壶，抱住我，用舌头撬开我的嘴唇，把她口中的津液渡给我。

我苏醒了一些。

她高兴地松开我，又用手去抠石头。

抠一会儿石头，渡一会儿津液。

抠一会儿石头，渡一会儿津液。

……

我呆呆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的热泪涌出来。





                 ２３点２９分

田茉莉把我拖出了掩埋，平放在公路的裂块上，然后陪着我躺了下来：我们现在需要休息，恢复体力就好了。

我说：你救了我七个小时。

你能等我九年，我就不能救你七个小时吗？何况，还差两分钟呢！

她喘着气。

为什么？我问。

非要找个理由？她长出了一口气：我有一本日记，你为我写的诗，我全都抄在上边。

我说：那些都不叫诗，我要说那是诗，文学家们会骂死我的。

可是我喜欢。她说：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用九年的时间来等我，给我写了这些使我永远忘不了的文字。这些文字，不妨就叫做“汶川的歌谣”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这就够了。有的人死了，把他们的爱留在人世间传诵；有的人死了，把她们的爱带到坟墓里继续。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血手：今天才发现，你也是个很有诗意的人。

她贴住我的手掌：认识一个人是这样，认识自己的祖国也是这样。不了解，你会肤浅地爱她；片面了解，你会误以为自己不爱她；等到全面了解了，你就会发自内心地爱她！深刻地爱她！

我们的国家很不容易啊。刚刚强大起来，和平起来，就遭到了南方暴雪的天灾，汶川地震的地祸。我说。

澳门为什么能够回归？非典为什么能够消灭？暴雪为什么能够战胜？工人为什么能够安心地上班？农民为什么能够安心地种地？商人为什么能够安心地做生意？学生为什么能够安心地上学？这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强大、和平的祖国，为我们谋福利、保安全、抗灾害的祖国！田茉莉正了正警帽，又说：我们坐直升飞机来汶川的时候，祖国已经开始行动了！总理已经来到灾区，冒着生命的危险亲自视察灾区，指挥救灾。总书记马上也要来到。全国各地都在捐款、捐物、献血、救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全力以赴，和我们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强大、和平的祖国，每个人，每个地方，都是这个祖国的一部分！

是啊，我从前真是太傻了，我以为自己多么高级。我说：我自己没有为祖国做一点事，还不理解你的爱国感情。我……

咱俩都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啥子。她捂着我的嘴：混蛋，自己不带水，占了人家那么多次便宜。

我俯身过来：让我把占的便宜再还给你吧？

去死吧！田茉莉把我掐得大叫起来。



2008年5月14日凌晨6点零1分



回汶川县城的路完全阻断了，我们只有到距离最近的映秀街上去。

恢复了体力的田茉莉背着我，一路蹒跚，来到了映秀街。

建筑物坍塌、扭曲。一片瓦砾、一派凄惨。

远处传来隐约的喊话声：预报有强烈余震，请大家注意安全，马上撤离！

快跑吧，放下我！我在田茉莉背上嚷叫：要死我一个人死，我不想拖累你！

靠，闭上你的乌鸦嘴！她把我向上抬了抬，依然赤着双脚在瓦砾中顽强地前行，鲜血顺着她的脚趾滴了一路。



6点零7分



阿姨，救救我。一栋居民楼内传来哭声。

楼已塌下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被地震扭曲的严重变形，遥遥欲堕地斜矗在废墟上。一架衣柜压在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的腿上，她哭着向我们哀求。

田茉莉停下脚步。

你想救她吗？你疯了！我感觉到大地已经开始抖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是一名**，这是我的乡亲！

她毅然放下我，一头冲进民房！



6点零8分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上下颠簸。

田茉莉紧咬钢牙，颠簸的身子在危房下起伏。她费力地稳住身子，把衣柜从小女孩身上推开。

嘭！嘎……嘎、嘎……

大地开始裂缝!

小心上面，我失声惊叫！

嘭！斜矗的危房突然肢解，朝小女孩这边垮塌过来。

田茉莉如同惊鸿掠影般，猛然飞身前扑，把自己挡在女孩身上！

花儿――！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阿姨。小女孩推了推田茉莉。

田茉莉笑笑，垂下了头。

一切都没了声音。

只有风吹过她的鬓丝，绕起一个俏皮的、飘飘萦萦的问号。



从警帽的国徽中，我仿佛看见田茉莉动人的笑脸――不，那是一朵无比鲜艳的茉莉花！地火烧不尽，夏风吹又生。她将永远与她深爱的祖国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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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茉莉三言诗

   

     画桥边，烟柳外。夏阳照，夏风回。扑面香，香何在？红茉莉，正初开。谁人荡，小船来？谁人把，茉莉摘？翠柳眉，红杏腮。渔歌唱，影徘徊。花自往，头上戴。心却向，何处猜？貌我怜，歌我爱。对佳丽，深深拜。鹦鹉鸟，来相引。随我至，寒家门。东窗树，西窗云。中堂画，挂芳尊.一枝秀，赠炎孙。两枝妍，赠佳人。 画中假，眼前真。此中意，画难寻。有茉莉，无清香。君来罢，香满堂。俏蝴蝶，绕衣裳。空中鸟，共翱翔。君去矣，竞惆怅。魂梦里，穷思想。每相思，每断肠。更哪堪，去江旁. 桥边画，柳外烟。沉痛里，不思还。茉莉红，红烂漫。报花信，第几番？花依然，人不见。对长天，放纸鸢。纸一张，情一片。愿佳人，如期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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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宜卿    2008年5月21日于郑州

孙宜卿

引用第17楼淑逸闲华于2011-05-31 19:28发表的  :
我是一见小说就犯晕的人，今天破例看完了孙版的中篇小说，反正我也被你蒙的晕头转向，真把小说中的主人公，当成是真正的你，还伤心的为你流泪，后来想，小说就是小说，别上当……你是好佬，
能吹，能编………………不过我也挺佩服你，多情，有才，看来你骗女人可够的上乘功夫，祝你和你的茉莉幸福得象水里那什么……鸟似的，幸福得找不北才好呢!！!

哈哈哈哈！看罢淑版留言不禁大笑！很感动。谢谢您破例看完，更谢谢您为“我”伤心地流泪。我的历史小说都是真的，而现代小说都是假的，可别当真啊！

孙宜卿

引用第16楼卢佩恒于2011-05-31 17:08发表的  :
今天抽出时间细赏佳作
纵观全篇，以诗为线索连缀，可谓新颖别致。故事方面略嫌欠缺，如能在故事上多下些功夫就更好了。
拜读
问好

卢兄所言十分正确！我就是需要这样可以直言的好友！

淑逸闲华

我是一见小说就犯晕的人，今天破例看完了孙版的中篇小说，反正我也被你蒙的晕头转向，真把小说中的主人公，当成是真正的你，还伤心的为你流泪，后来想，小说就是小说，别上当……你是好佬，
能吹，能编………………不过我也挺佩服你，多情，有才，看来你骗女人可够的上乘功夫，祝你和你的茉莉幸福得象水里那什么……鸟似的，幸福得找不北才好呢!！!

卢佩恒

今天抽出时间细赏佳作
纵观全篇，以诗为线索连缀，可谓新颖别致。故事方面略嫌欠缺，如能在故事上多下些功夫就更好了。
拜读
问好

孙宜卿

引用第12楼司马长风于2011-05-30 16:12发表的  :
孙兄真乃多面手也！拜赏！

惭愧。司马兄乃愚弟佩服之高人大才，且最难得者，坦率可交也！兄如一面镜子，可使我知不足。望对拙作《春秋大传》常作指导！

孙宜卿

引用第11楼陈万一珍于2011-05-30 15:06发表的  :
点型人物“田茉莉”的心灵美，跃然纸上！全篇构思巧妙，人物性格鲜明。拜读！激赏！！！

谢谢陈万兄！

孙宜卿

引用第10楼雷雨于2011-05-30 15:04发表的  :

感同幽兰。

谢谢雷雨兄！

司马长风

孙兄真乃多面手也！拜赏！

陈万一珍

点型人物“田茉莉”的心灵美，跃然纸上！全篇构思巧妙，人物性格鲜明。拜读！激赏！！！

雷雨

引用第1楼寒溪幽兰于2011-05-30 12:55发表的  :
前部忍俊不住，后部让人泪眼模糊，最后，才真正读懂茉莉诗，尽管读过茉莉诗，今天才明白了真正的含义，令人肃然起敬！

感同幽兰。

孙宜卿

引用第8楼卢佩恒于2011-05-30 14:26发表的  :
欣赏宜卿佳作
小说我也曾写过，待我贴一个
问好

正是抛砖引玉啊！欢迎卢兄惠赐小说佳作！

卢佩恒

欣赏宜卿佳作
小说我也曾写过，待我贴一个
问好

孙宜卿

引用第6楼子英于2011-05-30 13:38发表的  :
洋洋洒洒一篇大作！坐下慢赏！问好老师！

谢谢子英兄！您为大河之南举荐版主之功，咱版深记不忘！请多指导！

子英

洋洋洒洒一篇大作！坐下慢赏！问好老师！

孙宜卿

引用第2楼寒溪幽兰于2011-05-30 12:57发表的  :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愿她四季开放在诗人的心上。。。。

三年前拙作，为纪念汶川大地震而写故事曲折性不强，为抛砖引玉耳。国风文学新大河希望可以百花齐放。

孙宜卿

引用第1楼寒溪幽兰于2011-05-30 12:55发表的  :
前部忍俊不住，后部让人泪眼模糊，最后，才真正读懂茉莉诗，尽管读过茉莉诗，今天才明白了真正的含义，令人肃然起敬！

谢谢幽兰赏评！

寒溪幽兰

为这朵美丽的茉莉花送上崇高的敬意！

寒溪幽兰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愿她四季开放在诗人的心上。。。。

寒溪幽兰

前部忍俊不住，后部让人泪眼模糊，最后，才真正读懂茉莉诗，尽管读过茉莉诗，今天才明白了真正的含义，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