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记忆

雍梅

                          一

    迎春花又细又长的绿色的柳条样的叶条从石台上垂下来，只有指甲大的嫩绿叶子像鞭炮似的分散长在绿条的两边。两片叶子中间，还有许多未开的花苞。不多久后，花苞裂开了，鹅黄色的花瓣从里面露出来。有的花却早就迫不及待地从花苞里钻了出来。五片鹅黄色的花瓣显得特别娇嫩，好像一碰就会断似的。花瓣环绕着两三根洁白的花蕊，花蕊最尖上沾了许多花粉。花粉一落，似乎在纷纷扬扬地下雪。“沙沙沙，沙沙沙，……”在微风中绿条连着叶子和花儿随风摆动，好像在为这美丽的春天舞蹈。

     高洁养了一只哈巴狗，毛色闪亮如锦缎，趴在?掩的玻璃门前闭目养神，一有风吹草动便警觉地抬起头，竖起耳朵，东瞅瞅西看看。此时的她正坐在迎春花花丛边，披头散发着，两只眼眶被丈夫打得肿成了熊猫眼，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她正疯狂地撕着书纸，来发泄心中的怨恨呢。

     往事一旦爬出了记忆，就会泛滥出酸甜苦辣来 ……
     二十多年前，性格有点自闭，从不会和别人一样在公共场合上，毫无顾忌的说，毫无顾忌笑的她，高考时因为发挥失常而名落孙山，是回学校复读，还是走上社会就业，她感到眼前一片迷茫，在屋里来回转着圆圈……

     她沿着中山路，去了海边，趴在栈桥上，听着海涛潮来潮去，忽然觉着自己是那么渺小而无助。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寅夜时分了，月光从天宇倾泻下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进入了梦乡了，而母亲却在楼上等着她。

     当特级教师的母亲，对她的表现有些掩饰不住的深切失望，她望着茫然若失地女儿，说：“你到你姥姥家住些日子，散散心，然后回来复读……”

    就像明媚的阳光忽然穿云而出，她突然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她对田园生活有了深深的向往。

     洁一夜无眠，天刚黎明就背上了简单的行李，坐上火车来到了农村，住在姥姥家里。她有时候在屋里看看书，有时候到三舅的经济田里，帮着他们?摘菊花，他家种了一大片菊花在微风中播散着香气呢。在地头上还有几棵芙蓉树，树上聚集着许多的小麻雀，唧唧喳喳地欢叫着，那种轻快，?纯清脆的声音，就像是天籁之音。天空碧蓝一片，阳光一泻千里。



                     二



     日子就在这温馨甜蜜中一日一日地滑过……              

    某一天，高洁和表哥坐在门口外边赏月，深蓝色的夜空里，月亮显得特别圆，特别亮，月亮慢慢升高，升高，上面有些隐隐的影子。夜晚的全部宁静注入她的心灵里，月亮也与她相视一笑，她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

     “表妹，你就不要回城里上学了，这里的空气好，环境也好，我们都很喜欢你，你就做我的 ……”

    “你可别胡说呀，我和你可是表兄?呢。”高洁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近亲是不能结婚的，你懂吗？否则……”

    他悄悄的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听奶奶说，你和我家里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你妈是我奶奶从门囗外面捡来的，那时由于贫困和重男轻女的村俗，遗弃女婴的事经常发生，捡到你母亲时，她只能很吃力地蠕动着嘴唇，哭声如同蚊子叫呢……”

    高洁听到了这个秘密，感到百感交集，她沉吟了一会儿，她的心也一下子开满了无数玫瑰花，她觉着很浪漫，也很幸运。

    第二天中午时分，碎金子一样缀满了她的脸庞，她坐在树荫底下，正在看一本琼瑶的小说《窗外》?容是描写师生恋，还有女主角因为被强势的母亲管教，被迫念书的无奈心情。

    母亲突然来了，这次她要带女儿回去复读，明年准备再考大学。表哥对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他听说表妹要回去时，他心中有种失落，苦苦哀求着姑姑，再叫表妹多住些日子……

     母亲从他俩的眼神里读懂了两个人的心。母亲把她拉到没有人的地方，苦笑着说：“傻女儿，你知道近亲结婚的后果吗？”

    “ 妈妈，我知道， 达尔文就是近亲结婚， 他表姐给他生的十个孩子?有一个是健康的，两个大女儿都过早地夭折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都终身不育，其余的孩子也都是病魔缠身，智力低下……”在这尴尬窘迫的时刻，她犹豫了一会儿，反驳着妈妈，“妈妈，您其实是我姥姥从大门囗外边捡来的，也就是说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的话像一串子?击中了母亲的痛处，很多的忧伤涌上了母亲的心头，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傻女儿，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此时的高洁，也泪流满面，她用力点点里头。

    母亲缓缓的诉说着往事：“小时候我听大人背后议论说，你姥娘当初捡我的时候是有私心的，那时侯她有三个儿子，她的意思是如果哪个儿子长大了娶不上媳妇，就让我给他换。我从四岁就开始帮着你姥姥分担家务，洗衣煮饭割草喂兔子。以后她又生了你小舅你小姨，又让我看孩子。我那时心中有很多的怨恨，一是恨亲生的父母扔了自己，二恨我到了该入学的年龄时，老师到家门上来三番五次地动员我去上学，谁知在我十岁时才让我去上，你姥娘说，女孩子能认几个字会算算帐就行，就让我上两年学就行。

    我立志要抓住机遇改变命运，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我用两年的时间，把小学的课程全部学完了……

    付出终有收获。以后我又勤工俭学，读完了省重点师范；以后又和你父亲在?岛结了婚……”

    那时，高洁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夕阳西下的时侯，父母亲牵着聪明活泼的她来到海边漫步，凉爽的海风一阵阵吹来，落日下，美丽的海边上，有几只水鸟在点点白帆上盘旋，一家三口人欢快地在绿草茵茵的岸边追逐着，嬉笑着……但随着爸爸因病去世之后，家庭的幸福和平静被彻底打碎了。

      一年之后，母亲和她的同事再婚了，那时继父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比她大，他俩结婚之后，自己又有了亲妹妹和弟弟。由于家庭的复杂关系，使她的性格有些自闭，不愿意和人交住……高洁想到这儿，泪，汩汩地从她脸上淌了下来，她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怨恨。

     母亲也觉着最对不起的儿女就是她，总想找个机会补偿她。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回去复读，用知识改变她的命运。

     “傻女儿，跟我回去吧，所谓成功的人，一定是比别人努力，比别人付出得多，会经历了更多的磨难的。一个人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他（她）是踩着无数的失败和痛苦走过来的。别人看到的只是他（她）今天的光辉和荣耀，只有他（她）自己知道，在他（她）通往成功的路上，有着怎样的艰难与辛酸……”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导，“乖女儿啊，你就听我一次劝吧，你现在没有考上大学，不代表以后考不上啊……”

     总算走出那个自闭而狭小世界的她，死活不愿回去了，母亲只好黯然离去。看得出，她伤透了母亲的心了，母亲老泪纵?，看她的目光很沧桑，她哽咽着说：“你这个傻闺女啊，妈妈奋斗了几十年，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女们改变命运，谁知，你竞傻得又把自己打回了原形。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的。从今往后，你受了委屈也不要和我诉说，你活着是他家里的人，死了是他家的鬼吧，与我无关……”母亲流着泪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她按月给她父母寄钱，就连高洁举行婚礼这样的大事，以及父母去世等等大事她也没回娘家参加……



                            三



     高洁夫妻俩从银行贷了一大笔钱，在镇子上的公路边上建了个加油站。而他又在城里买上了楼房，在外面人不知鬼不觉地养起二奶来，他和情妇还有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儿了。

     纸里包不住火，当高洁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时，她感觉自已的幸福，如淋湿了翅膀的燕子，扑棱一声掉了下来。

    对于丈夫的背叛，使她伤心欲绝，她恨恨地骂道：“你他妈的还学起有钱人的潇洒来，和我玩起外面有妾，家里有妻的游戏来，结婚之夜，你深情地对我说，‘我要爱你一辈子，要你生活得美满幸福……’原来都是些骗人的鬼话。你在外面看似风光，其实?一笔贷款都是我和你签得字，你嚣张什么。如今我不再是那个?纯善良稚气可爱的小姑娘了，不容易被你欺骗了，咱俩离婚吧！”她的声音绝望, 歇斯底里， 连空气里都充满了愤怒。

     他看了她几眼，目光如同补了钙片似的，强词夺理地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火气还挺大的，你就不能用一颗包容的心来看待这个社会现象，现在没有人再笑话吃喝嫖赌玩的人了，这叫能耐，你懂什么。我这个人的性格是?了也对了，对了更对了，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容下她，就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容不下她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不离婚，你看着办吧。”他说完竟摔门而去，任凭她泪流成溪。

    她感到现在唯一给自己慰藉的是儿子，他从小懂事，学习成绩在全市也是名列前茅，她想把儿子培养成材。如今儿子就要中考了，如果现在离婚，孩子会少爹无娘，他会感到是被母亲遗弃了他而伤心。

    要想人格独立，必须经济要独立，女人得有养活自己的能力。高洁学会了开车，又学着推销产品，学着做保险业务，试图用忙忙碌碌，忘记那些痛苦的往事，她为了儿子，苦熬着岁月。

    几分耕耘，就有几分收获，上帝是公平的，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可能收获的东西不是我们当初所设想的，也可能收获的时间不是我们当初所希望的，但是一定会有收获。我们付出汗水，得到酬劳；付出时间，得到知识…… 强者、不是没有眼泪，只是能够含着眼泪向前奔跑……

                               四


     时光的列车又碾过了几个年头，在重点高中上高三的儿子，如今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她为了儿子一忍再忍，但有一天丈夫回来问她要钱还贷款时，俩人竟又为了钱的事激烈地争吵起来，她竟遭到了他的毒打。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家过夜纠缠她，她要是反抗便毒打她，高洁经常会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他的?一次毒打，却在她流血的心上深深地划刀啊! 有一天半夜时分时，他又毒打她， 她再也忍无可忍了，忍着巨痛拔打了110电话报了警。警察赶到后，把她送往医院救治。而他因涉嫌故意伤人被关进了看守所，交上了罚金后才把他放出来。

     ?天当黑夜来临时，高洁会早早锁上门，她害怕黑夜里渗入骨髓的孤?冷?和痛苦，但更怕丈夫回来打自已，床头上便放上一把磨得很锋利的菜刀自卫 ……

     她想明白了，死亡的婚姻就像一张破鱼网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了，就在儿子去留学走了之后，她请了律师打离婚官司。很快她拿到了那本暗红色的小本子了。她想让 受过的伤，流过的泪，像潮水般退去，和过去挥挥手，开始新的生活……

   

     高洁住在城里的家里，她站在阳台上朝楼下望去，小区里的丁香花开了，她望着丁香花陷入沉思中……

     她又一次发现它开的是这么的美。花瓣纤细，花蕊玲珑，清新，淡雅的味道，晶般的一串串白花，或者一串串紫花便是那春天慵睡佳人的珠帘，在北方每当春回大地，丁香花便不甘寂寞，也会兴致匆匆竟相开放，把它那缕缕幽香送给爱花的人。此时她又想母亲了，非常非常地想。人有时候，坚强的心，是装出来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些弱点，一触就碎，一碰就痛。愈不敢面对伤痛，被刺伤的?候，伤口就愈痛啊……

    突然，逝去的岁月又浮现在高洁眼前：在自己过七周岁生日时，妈妈从花市里买来一株像?笔杆一样粗的丁香树，让她亲手栽在已经种满了花花草草的院子里。她说：“希望我的女儿和丁香花一样芬芳，一样纯洁，一样美丽……”妈妈说完了这句话，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从那以后，?年的春天，细碎的枝条上都会挂满了一串又一串的紫色丁香花。而她从此喜欢上了丁香花，从骨子里喜欢。

    此时的她想回家看望母亲，和儿时那样偎依在她身边，听听母亲说说自己儿时的趣闻，重温一下母爱，但母亲能原谅自己的固执和任性吗？……

     一阵手机铃声把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中，她拿起手机，看见是小妹打来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这种疼只有亲人生病时才有过。她惊问：“小?，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二姐，你快回来吧，母亲她，她，得了癌症，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眼泪无声的从高洁的脸上流了下来，现在想想，其实母亲也是爱自己的，只是在那个特殊的家庭环境里，母亲想把一碗水端平，难免有些倾斜会洒出一些来。自从儿子开始办签证，到坐着那架银灰色的飞机，飞向了他向往已久的美国去留学时，她突然明白过来：父母给儿女的感情是百分之百，而儿女们对父母的却打些折扣，可惜当自己明白过来时，母亲已经像一片枯叶要悄悄滑落了，临走时她还牵挂着自己这个不孝女……

    高洁想到此，泪水又汩汩地流出来，心早已飞向了母亲的病床前……

云中一鹤

一片阳光的风景，却因伸出一个晦暗的故事。往事不堪回首，自己选择的道路要自己走下去，哪怕一路坎坷，荆棘遍地。这篇文章写得非常成功，祝贺雍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