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犬（童话）

陈承凯

文明犬   （童话）

陈承凯

    他是当代的孔乙己，虽有文化，但家里除了一个旧电脑和打印机、一个书橱、一个黑白电视机外，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他文质彬彬，心地善良，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文明人，慢慢地，他的真名就没人记得了。他没有媳妇，没有孩子。听说他娶过一房妻，过门才七天就走了，再也没回来，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他家里唯一的伙伴就是他养的那条狗，他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文明犬。这条狗是他在街上捡来的，当时，他看到它被车撞破了头，瑟瑟发抖地缩在了墙角上。他产生了恻隐之心，就把它抱回家，成了他相依为命的伙伴。

    文明人悉心照料文明犬，文明犬很快恢复了健康。从此，他有什么事都给文明犬商量，明知它不懂，他还是有话就给它说，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乐。

    有人说，人只要有爱，只要执着就一定创造出奇迹。听说有这样一位妻子，天天守在她的植物人丈夫的床前，明知他什么也不知道，但她仍不停地给他说知心话，并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结果奇迹出现了，她的沉睡了十年的丈夫竟然奇迹般地被她唤醒了。类似的奇迹也在文明人家里发生了。由于文明人经常和他的爱犬说话，已经大大超过了一般人对宠物的爱，久而久之，这文明犬不但能听懂他的话，而且还思维开窍，意识顿明。由于它的发音器官与人的不同，所以，它不能说人话，但却能根据主人的要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于是，文明人就很知足，心想：“这比只会说人话不会办人事的鹦鹉之类强多了。”

    由于文明人没有孩子，他就像教育自己的孩子那样教文明犬学文化，所以，文明犬虽然读不出声，它却能认识许多字；它的手虽然握不住笔，但是它能用键盘打字。几年的功夫，它读了好多书，还思考过人类社会的一些热点问题。总之，它很聪明，它就像一个天生的哑巴，除了不会说，心里全明白。

文明犬对主人的养育之恩，早有报答之意，可恨自己长成狗样，不能行使人的权利。于是它想：“人总是标榜不以貌取才，可是又有几个不以貌取才的？”它越想越有气，它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狗权。

    一个礼拜一的上午，文明犬来到当地公安局的户籍科，户籍科正有四个人打扑克，见进来一只大狗，嘴里还叼着一张纸。吓得那女的尖叫了一声就跑到墙角上，三个男的就抄起家伙，文明犬见事不妙，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跑了。户籍科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捡起地上的那张纸，上面印着：

   月湖区公安局：

   我是文明犬，家住月湖区朝阳路188号，5号楼2单元三楼东户。我在主人的培养教育下，能读书打字，我有思想、有感情并能和人交流，还能进行力所能及的劳动。总之，我除了不具备人的外形外，已经具备了人的其他一切特征，为此，我申请加入人籍，要求享受人的权利，履行人的义务。

                                                           申请狗：文明犬

         

    公安局的人读后，又惊又喜。但接着又都认为，这是有人在搞恶作剧，事先写好了词，再让狗送来，以戏弄本局。于是大家都恢复了不以为然的状态。不管怎么说，这狗能按照主人的意思送了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事，于是就慢慢传开来。有一个人暗想，如果把这事打给电视台，至少要赚一百元的新闻线索提供费。于是就把消息提供给电视台，接着记者就来到文明人的家里，他们对文明犬进行了多方面的测试，认为情况属实，个个兴奋不已，当晚就在电视上报道了文明犬的事迹，于是轰动了全国。这时，文明犬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狗生价值。它自己一夜之间便红得发了紫，成了妇孺皆知的大明星。网上的点击率一天就超过了五百万。

    不久，文明犬感觉到要发生地震了，于是它挨门挨户地去送信。如果是在从前，保准没人理会它，因为它的身份不好，即使它的话是对的，也不会受到重视；可是它现在的身价倍增，已经超过了普通人，所以人们就相信了它的话，有的还附和道：“动物的感觉确实比人的灵敏。”所以，大家都做好了预防地震的准备。结果那天夜里发生了6.5级的地震，没有任何人伤亡。大家都说文明犬立了大功。

    可是又不久，一只疯狗连咬了三个人，其中一人被咬死，其他两人正打狂犬疫苗。于是公安局下了告示，说在七天之内要打死所有未登记的狗，文明犬也在被打之列。公安局来了后，文明犬据理力争道：“难道一狗犯罪，还要株连九族吗？难道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吗？”群众听到信儿，也不依了，他们拦住公安局说：“这条狗你们打不得，我们这楼上不能没有文明犬。”还有的说：“这文明犬比文明人还好。”文明人听了虽然不悦，但心想，只要能保住文明犬，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公安局见众怒难犯，也就罢了。

    按说，群众救了文明犬，文明犬应该感到庆幸才对，自己老老实实地躲到一边去不就得了。不成想，这文明犬还为那咬人的疯狗辩护起来：“况且，那狂犬病狗也不该打呀，因为它是在发病期间所为，它咬人时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更不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和性质。”它所写的辩护词被它的主人藏起来，没敢露。因为它的主人深深懂得，由于它的身份不好，公安局是不会和它讲道理的，招来的只能是灾祸。

这事虽然搁下了，但文明犬却想：这次之所以仍被列入被打之列，究其原因还是身份问题，身份不解决，就不可能与人平起平坐。它想到前一段曾经到户籍科申请人籍的事，至今没有给办。于是它提起了行政诉讼，将月湖区公安局告上法庭。诉状内容大体如下：

   我是文明犬，通过学习，我已经基本上可以读书打字，有思想，有感情，可以做力所能及的劳动，除了体形与人不同，其他都相同。今年五月七日我向月湖区公安局申请加入人籍，而被告无故推诿不办，这是一种不作为违法行为，请求法院责令其履行职责。

    法院接到诉状后，马上根据诉状上的地址找到文明人核实情况。看那样子，若真是其主人搞的恶作剧，就非把他抓起来不可。可是一问，文明人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反而文明犬配合得很默契，不管法警问它什么，它都能用打字的方法回答得准确无误。法院没了辙，只好把调查的材料带回去研究。经过讨论。大体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应该立案，因为起诉有理；另一种意见认为不该立案，因为一旦立案，可能在社会上产生不好的影响。研究来研究去，法官们最终还是认为不予立案为好，尤其是领导层，谁也不想惹出是非来，宁可不抢这第一个吃螃蟹的美名。

    几天后，文明犬收到了不予受理通知书，上面写道：

   文明犬：

   你因月湖区公安局未给你办理加入人籍手续一案向本院提起行政诉讼，经审查，本院认为，你尚不具备诉讼的主体资格，不符合行政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决定不予受理。

                                                           特此通知

                                                          月湖区法院

    文明犬看着通知书，饮食不思，骨鱼不入。它的主人文明人劝它道：“知足吧，给你的面子不小了，即便是人告官，不予受理的事也是常有的。”文明犬却说：“我若不起诉，我就永远不是人；我若不是人，我就永远不能起诉。这是什么逻辑？难道那法官的思维还不如狗的思维吗？”文明人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事情就这样压下了。可是，不知道又是谁，把狗告官的消息打给了电视台，电视台就喜欢猎奇的新闻，马上派记者来到文明犬家进行了采访，而这时的文明犬也正想通过媒体抒发一下自己的郁闷。于是就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向记者说了一遍。

    电视台认为，通过这件事可以提高本台的知名度，于是决定录制一个法庭审理的文艺节目。在这个节目中，文明犬是主角，充当原告，这法官和被告等人物就由电视台的主持人或记者充当。一切安排就序后，就把文明犬请了去。谁知这文明犬并不屈从，它说：“我不会演戏。除非真法官、真被告到场，并且是当真审理该案，我才能配合录制。”

    电视台想，人要忽悠一只狗还不容易吗？于是就通融司法口的领导，说这只是为了录制节目，审理的过程和结果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所以呢，就用用你的人，让你的人协助配合一下。于是月湖区法院和公安局都收到了上级的通知。有了上司的许可，他们什么也不怕了。于是，决定九月十六日在月湖区法院第八审判厅公开开庭审理。

    开庭那天，文明犬坐在原告席上，电视台特意给它准备了一台电脑，让它打字用。并将它用的椅子、荧屏、键盘等设备摆放得符合它的体形的要求。文明犬的两边各有一个人，一人负责读文明犬打的字，以完成诉讼；另一个负责监督读的内容是否与荧屏上的字一致。工作人员还特别嘱咐文明犬：“你想说话的时候，要先叫一声‘旺’，你身边的工作人员才能读你打的字”。文明犬都记下了。

    被告席上是公安局长和一个秘书。法官席上有三个人，一个审判长和两个陪审员。在法官前面、原被告之间是书记员。后面的观众席上座无虚席，足有两百人，大部分是记者和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

    开庭后，书记员煞有介事地宣布法庭纪律，审判长也煞有介事地询问原被告的姓名年龄居住地址等情况，并询问双方是否申请回避，原被告均表示不申请回避。但法官问、被告答的时候，法官和被告都总是时常露出笑容，不像平常那样严肃。这时文明犬说：“旺！严肃点！”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哄堂大笑。

下面，在审判长的主持下，依次进行了当事人（或当事狗）陈述、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在辩论中，文明犬说道：“旺！在这个世界上，人和其他动物应该是平等的，当其他动物还不具备管理能力的时候，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其他动物一旦有了完备的意识，就应当与人享有同等的权利，履行同等的义务。”

    这时，被告席上的局长看着这只狗很像市局家里的那匹，尽管他知道这种猜测是很渺茫的，但仍习惯性地说：“我非常欣赏你的才能和睿智，想必你的主人也一定是位德高学深的君子，否则，绝不会调教出这么机灵的生灵。”这时，有一个人在局长的耳朵上小声说：“它的主人是个平民。”于是，被告很自然地将态度过渡到另一边：“但是，你的观点从大道理上说虽然可以成立，问题是，你现在还不具备人那样的意识，所以，我们还不能让加入人籍。”

    “旺！何以见得？”

    “我们人能造汽车、火车，就连你用的电脑也是人造的，这些你会造吗？”

    “旺！这些想必你也不会造呀，难道你也不是人吗？”下面有些哗然。

    局长有点生气，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录制节目，骂道：“看你这狗样！”

    “旺！不错，我是长了一副狗样，但我却想做人；而有的动物虽然长了一个人样，其做派很像狗。”

    局长是个小心眼的人，被文明犬气得坐不住了，马上就有人把他扶到后面去，接着又上来一个新被告道：“我们局长虽然不会造汽车、火车，但是他能当局长，维护一方的治安，这些，你们狗是永远做不到的吧？”

    “旺，将来不要说局长，就是总统也可能由我们狗担任，并且，到那时，在一定比例的领导岗位上，坐着的都是狗官。再过多少年，可能就全部换成狗官了。”话音刚落，全场站起来鼓掌喝彩。真是出口不凡，一语惊天。

    这时，有个记者问道：“尊敬的文明犬先生，如果天下的官都成了狗官，人干什么去呢？”

    文明犬一时无话可说。大家都以为它没能力回答这个问题了。电视台的人急切地盼着文明犬做出回答，以使节目录制得更精彩。这时，文明犬打起字来，足足打了五分钟，然后道：“旺！我所说的这个‘将来’已经没有人类了，人类早已像恐龙那样在地球上灭绝了。恐龙在地球上也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动物，由于它不知道保护环境，大片大片的森林都被它糟蹋掉，结果世界上没了它生存的条件，它就只能走向灭亡。现在人类也正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环境，使我们的地球有了病，就连其他动物也都陪着遭殃。现在，整个人类都处在利令智昏的状态，他们只看重当时的经济效益，不但不为子孙后代着想，也不为当代的其他人着想，做着你害我，我害你的勾当，如往食品里放各种有害的添加剂就是一例。常此以往，人类必然会发生病变的，最终也只能走向灭亡。人类灭绝之后，世界就由我们狗、猩猩、狒狒、猴子等几种智商高的动物联合管理，所以，我说到那时，在一定比例的领导岗位上，坐着的都是狗官。”

    庭审结束后，大家都觉得很快活，就像看了赵本山的小品，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和满足。国家动物园花重金把它买了去，为它设计建造了适合它生活居住的房子和环境，从此使它离开了主人。生活水平虽然提高了，可是文明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它失去了自由，并且它天天想念他的主人，于是它就向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凭什么把我软禁起来？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工作人员说：“你不是要享受人的权利吗？现在你这新家里，有电脑、电视、还有许多书，生活又那么好，比我们一般人的待遇高多了，你的愿望实现了，怎么还不知足？”文明犬说：“你们虽然给了我这些，可是你却夺走了我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自由。如果你们再不放我，我就绝食。”

    人们看见文明犬不吃不喝，一天天瘦下去，这可吓坏了工作人员，因为这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就把情况反映给领导，领导也很害怕，就来和它谈判。它说：“如果我真有罪，我可以在这里居住。”动物园的领导见它提出了条件，就想法给它定条罪，目的是让它在动物园里长期住下去。定什么罪呢？刑法上没规定的罪是不能给它定的，因为它不是法盲。于是就参照国际条约的规定，给它定了个反人类罪。文明犬是很讲道理的，因为它确实有反人类的言论，国际条约上也有这个罪名，它就认可了。这是继萨达姆之后的第二个有资格犯这种罪的动物。

    从此，文明犬就在这里居住了，慢慢地它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它和里面的其他动物搞的关系都不错，大家推选它做首领，都愿意为他做事。这样它就真的在里面做起官来了。如果有个别不听话的动物，经教育不改的，它就用人给它的警棍惩罚它。所以它领导的动物园里面秩序井然。动物们也比从前讲卫生了。由于动物们知道它能和人联系，就像有些愚昧的人认为巫婆能与上帝联系一样，所以，所有的动物都得听它的话。时间长了，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都觉得很轻快了，平时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动物园就是一座无人动物园，只有遇到文明犬处理不了的事，它才叫工作人员来帮忙。所以这所动物园成了全国的先进单位。   

    动物园的领导为了鼓励它的积极性，也把它选作先进工作者。而文明犬却天真地认为，它这个荣誉称号能与人的相提并论，竟然问：“什么时候开表彰大会？”领导很尴尬地告诉它：“开表彰会的时候你就不要去了，因为人和狗同台领奖，恐怕有人接受不了。”文明犬听了这话，非常遗憾地说：“如果我能摇身一变，成了人样，即使仍然是一副狗心，也可以混在好人里面去领奖啊！”工作人员见它想做人竟是这样难，都对它寄予无限的同情，就把荣誉证书亲自送到它的家里，上面还有它的彩照呢。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工作人员拿着荣誉证书怎么也找不到它了。领导们非常重视，组织人员把个动物园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文明犬的踪影。再看看其他动物，个个都是一副悲伤的样子，有的还流下了眼泪。领导连夜召开会议，研究如何寻找文明犬的问题。在会上，曾有人这样猜测：文明犬本来是只极普通的犬，由于外星人在它的狗脑里植入了芯片，才使它聪明起来。后来，外星人知道实验成功了，就把文明犬带走了。来带文明犬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见，因为动物园的人都去开表彰大会了，只有动物们目睹了这一幕，所以它们都很悲伤，可惜它们不会说话。

    更加奇怪的是，从这以后，凡是与文明犬有关的一切资料信息以及人们对文明犬的记忆都逐渐地、神秘地消失了，只有文明人由于对文明犬的印象过深，尚残留着一些没有忘尽的零碎记忆。作者根据其口述整理此篇，既而文明人猝死。由于已失去所有证明其真实性的证据，所以，即使有人对其大骂胡说八道者，作者也只能理解了。

水流云在

赏读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