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个喜欢朱湘的少年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3 10:52:33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蓝咔叽学生装，高挑单薄的身子躲在宽大的上装里面，瑟瑟的似乎总在往后缩的味道。长裤有点短，裤角吊着，光脚穿着一双布鞋，露出脚踝和一截小腿。 他梳着一个二分头，额头几绺头发却总散乱着。眼睛不大但很亮，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有点游离不定。很少见他笑，可一笑就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白净的脸庞泛起淡淡的红晕，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手指纤细而修长，指甲修得很短很整齐，手掌上却没有农村孩子常见的老茧。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象是生活在古代的女子，神情间总带着忧郁。 高一的时候他和我分在同班，刚开始也不怎么来往。而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恰巧在我家隔壁，他当时借住在那里，因为离得近，经常结伴回家，渐渐地就有点熟了。那时候，他在班里一点不起眼，成绩并不出众，平时为人也很低调。除了和我走得比较近，似乎再没有其他的朋友。 混得熟了后，就开始聊些学习之外的东西。他很喜欢文学，最崇拜的就是朱湘，那个投江自尽的年轻诗人。之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他总是絮絮叨叨地和我聊着朱湘的生平、朱湘的作品，因为不了解，我也就常常是心不在焉地听他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功课之余他喜欢作诗、填词，还时不时地写一些散文诗小说之类的，每有新作总是兴致勃勃地拿来给我看。我可能是他作品的唯一读者。 说实话他的文学功底的确很扎实，写的文字虽然青涩但很有灵气，有些东西承载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重。然后一般就是我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一番，他倒是很在乎我的评点，对于我提出的修改意见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个明白，改好了再拿来给我看。现在想想有点惭愧，他感觉与我甚是相得，常把我引为知音，而我却常常记挂着和一帮狐朋狗友去拈花惹草兴风作浪，对于他的文字却不很放在心上，轻轻辜负了那个外表羸弱内心热烈的少年。 有一次，他破天荒的和我聊起他的家。他是老来得子，父亲早逝，母亲年事已高，家里种着几亩薄田，几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生活很是窘迫，什么时候辍学自己都说不准。他说，他会记住我这个朋友的，肯定。说起这些的时候，他面无表情，既没有感叹命运多舛，也没有顾影自怜，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怎样帮助他，两人坐在我的小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语锋一转，悄悄告诉我，他的乳名叫“小老鼠”，带着狡黠的笑容。他说，我们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叫他“小老鼠”。我们相顾大笑，只是笑的时候，他依旧露出那两颗漂亮的小虎牙，脸上依旧泛出淡淡的红晕，两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而我的心里却隐隐泛起一丝酸楚。 后来有一天，课堂上不见了他的身影。放学后到隔壁一问，他已经辍学回家了。临走的时候竟然没有和我说一声，没有招呼，没有告别，就这样一点预兆也没有的就走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但心里却是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过了些日子，收到他的来信，字并不好看，但非常工整，也很娟秀。信中说了他辍学的原因，对他的不辞而别表示歉意，说他仍然认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世事艰辛，让年轻的他饱尝了人间的冷暖，我又如何忍心去责怪他呢。我知道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的内心远不象他的外表那样脆弱。 那年春节，我约三两个要好的同学去看望他。问了许多人，找了好久，才寻到他的家。虽然去之前对他的家境作了许多的设想，可真正走进他家的时候，那情形还是让我心里一紧。他显然对我们的不期而至感到意外，忙不迭把我们往屋里让，张罗着端茶送水，白晰的脸上透出兴奋。别后重逢的场面不象我们预想中的那样热烈，反倒是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情绪。我们坐了一会，没有听从他的挽留在那里吃饭，找了个借口离开。离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些失望，却表现得很镇定。而我却永远记住了那扇用旧报纸糊着又被吹破的窗户，和那堵用一根粗木头撑着的土坯墙，在那个飞着小雪的黄昏，在那个微寒的初春。 后来一直和他保持着书信联系，他偶而提及他的近况，最多的还是寄来他写的诗填的词，新写的小说手稿。他说他一定要写出一部优秀的小说，赚钱来养活他母亲和他自己。 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联系着，直到有一天，写给他的信贴着查无此人的条子退了回来，我俩终于在人群中走散了。 细想来，我和他只交往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但一直忘不掉他眼中略带忧郁的眼神。而且一直到现在，我都很后悔那次为什么要伙着同学一起去他家，让他的寒酸和窘迫在曾经的同学面前无所遁形。 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只是在这个寒潮突然来临的初冬，脑海里又现出那一对洁白的小虎牙和浅浅的小酒窝。希望远方的他一切都好！

[此贴子已经被水云间于2010-8-3 10:54:34编辑过]

天涯剑客 · 发表于 2010-8-3 21:10:08

细节的描写不着痕迹，却满含深情，朴素深切，读来让我沉浸。
欣赏

枉凝眉 · 发表于 2010-8-3 22:09:35

好细腻的文，精简干练而又饱含深情！赞

水云间 · 发表于 2010-8-3 12:27:17

“他显然对我们的不期而至感到意外，忙不迭把我们往屋里让，张罗着端茶送水，白晰的脸上透出兴奋。别后重逢的场面不象我们预想中的那样热烈，反倒是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情绪。”感觉就像近在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
文章以白描的手法，通过回忆俩人一起相处的点滴，为读者塑造了一个热爱文学的贫苦少年形象，人物形象饱满，行文结构严谨，描写细腻，语言晓畅，推荐精华欣赏！

黄河风 · 发表于 2010-8-4 22:41:01

好好文笔，描摹着一段凄美的往事，一个怀揣梦想却与梦失之交臂的忧郁少年...可以想见作者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我常以为，怀旧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愫之一，它是一切艺术的不竭源泉！
 在我们记忆的深处，“那个喜欢朱湘的少年”有好多。如果可以假设，人间又会多出多少旷世奇才！

荷衣蕙带 · 发表于 2010-8-5 06:46:24

年少时的错过，多年之后才发觉那是过错。人生往往如此，不必太过介怀。那位朋友一定会过得很好，诚如你说的，他的内心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脆弱！
倏忽想起你的那篇《也来说说文字》且不提文笔的细腻，文风的简洁，只单单的赞一句真是一篇有血有肉的好文章！<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7.gif\"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8-5 7:35:03编辑过]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00:12:00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水云间在2010-8-3 12:27:17的发言： 
“他显然对我们的不期而至感到意外，忙不迭把我们往屋里让，张罗着端茶送水，白晰的脸上透出兴奋。别后重逢的场面不象我们预想中的那样热烈，反倒是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情绪。”感觉就像近在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
文章以白描的手法，通过回忆俩人一起相处的点滴，为读者塑造了一个热爱文学的贫苦少年形象，人物形象饱满，行文结构严谨，描写细腻，语言晓畅，推荐精华欣赏！
 </div>
那天正值严冬，突然想起他，就想记录下，呵呵。谢谢水云间对新人的照顾！<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07.gif\" />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12:41:45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天涯剑客在2010-8-3 21:10:08的发言： 
细节的描写不着痕迹，却满含深情，朴素深切，读来让我沉浸。
欣赏</div>谢谢天涯剑客！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12:42:53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枉凝眉在2010-8-3 22:09:35的发言： 好细腻的文，精简干练而又饱含深情！赞 </div>
好细腻的点评，言简意赅而又语重心长！好<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51.gif\" />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12:49:22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黄河风在2010-8-4 22:41:01的发言： 
 好好文笔，描摹着一段凄美的往事，一个怀揣梦想却与梦失之交臂的忧郁少年...可以想见作者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我常以为，怀旧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愫之一，它是一切艺术的不竭源泉！
 在我们记忆的深处，“那个喜欢朱湘的少年”有好多。如果可以假设，人间又会多出多少旷世奇才！</div>
并不是每个梦想都可以实现，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丧失了梦想的能力。虽然多年没有音讯，但我宁愿相信他在逐渐接近自己的目标。而我呢，只能去搜寻记忆深处的那一帧发黄的相片，努力去记起那些美好的时光。
谢谢黄版！

白开心 · 发表于 2010-8-9 12:51:35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荷衣蕙带在2010-8-5 6:46:24的发言： 
年少时的错过，多年之后才发觉那是过错。人生往往如此，不必太过介怀。那位朋友一定会过得很好，诚如你说的，他的内心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脆弱！
倏忽想起你的那篇《也来说说文字》且不提文笔的细腻，文风的简洁，只单单的赞一句真是一篇有血有肉的好文章！<img title=\"dvubb\" border=\"0\" alt=\"\" align=\"middle\" src=\"http://bbs.zhgfwx.com/images/emot/em27.gif\"/>
<div align=\"right\">[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8-5 7:35:03编辑过]</div></div>
你为什么不让表扬来得更猛烈些呢？
其实，我还能挺住，败墨迹了。来吧<img src=\"images/post/smile/dvbbs/em222.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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