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诗话:红楼新梦

山阳醉翁

聊斋诗话:红楼新梦                                  寻诗仙游迹，至一偏远小镇，住一小店，店名红楼，店舍楼红。夜，枕边仍放纸笔，备录梦诗。捧读韵书，味过嚼蜡。读出声来，不象人音，倒似鬼语。心恨之：今人写诗，写给今人，何随鬼言！思想良久，忽雾起，中隐一殿，近之，匾书“阎罗”。欲退，抬腿偏进。殿中排椅人满，唯一角空。坐。抬眼，横幅高悬前壁：“九泉诗词学会学术研讨会”。主席台端坐学会诸首。正中并列二位：乃会长屈原；顾问，大会东道主阎罗王。左边依次为：常务副会长李白，副会长陶潜、柳永、陆游；右边依次是：副会长谢灵运、李煜、元好问。秘书长杜甫将一摞文件发毕，尔后宣布开会。      屈老首言：题“三千年诗词发展之评价”。他抖落身上水滴，情绪激动，话语铿锵，从诗经到汉赋，从四言到五言，从五言到七言，从古体到新体，从宋词到元曲。对此段诗史大加褒奖，对创新后辈深表敬意。曰：“无传世新体，便无传世诗人、诗作。”并现身说法：“吾若袭四言，绝无离骚、天问；白若沿赋，便无绝唱千首；煜若继白，更无传世婉词。一新体出，一高峰峙。体新峦奇，景绝花异，前无古履，满眼新意。待巅穷景乏，即另寻新岭。时代延绵，峰峦竞秀。但明清至今，山川依旧。诗人辈辈，漫山苦寻，难得异景。唯鲁迅曰：世间好诗，唐人作完。故独书杂体，再峙一峰，且登巅穷景。时至“五四”，运动造山，虽现异景，未矗高峦。近年诗词，貌似繁荣，实逊明清，编辑好恶，导引诗风，独尊新体，平水流行，前方一景，水尽山穷。纵览诗史，前峰峦耸天，后丘墟庸平。       屈老言毕，台下一老鬼起，乃韵书之祖隋人陆法言也。他愤愤道：“吾生前以四声分韵二百有六，编成《切韵》。隋亡唐立，许敬宗等奏议邻韵合并，诗人亦不依韵赋诗，南宋平水刘渊更忘祖坏典，编《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将吾韵二百零六并为一百零七。且未让我书传世。唐宋诗人词家，新体已立古风依旧，词牌已有又制新牌。然明清乃至今人，视平水为祖，尊之千载，未易一韵。时至今日，虽语音百变，入声已绝，但平水照“流”。更让古风、新词绝迹于诗刊词报。如此尊祖儿孙，前辈何不褒之！     屈老面露不悦，道：正因唐宋大家敢于破旧立新，所以成就辉煌。李白若尊你之《切韵》，世间何有诗仙？！而明清至今，因循守旧，固生气毫无。幸唐宋未传你书，否则今诗界一潭腐水更腐。      刘渊起身，对陆公“忘祖坏典”说予以反驳，对同代诗家不固守祖训，使其韵书得以发扬传世深表感谢，言：“若逢今之阳界诗匠，定视吾掘其祖坟。”后对屈老“独尊新体，平水流行”提出异议：“今阳刊固袭平水，然所写之诗虽阳人读之拗口非常，如蝇进喉，但我等唐宋阴鬼吟来音韵铿锵，朗朗上口。我已油印数期传阅鬼友，皆言其音韵如我等在世之声，虽无诗味，但多少填补些阴曹寂寥之虚。” 老杜插言：“阳刊之诗朗朗上口，但所写既非阴间之事、又非我等之情，固诗词学会益办会刊，”李白道：“老友建议，还需大家各抒己见。”柳永起身摆手：“办刊无益。吾词取材，烟花柳巷，红楼粉裙，情随词溢，泪伴歌流，一阕问世，满市柔声。若投编辑，命运可知：不报官府，定判俗黄，弃之纸篓，算烧高香。当年若有诗刊，世间便无柳词。”话方止，银髯放翁站起：“前日浏览阳刊，评余得意之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斥诗句对仗不工，句尾改‘喜有村’才稳。若有此辈掌管诗词生杀，绝句改庸，奇诗易俗，如此这般，九泉诗界同阳间诗坛无异矣。”        李白站起，摆手止喧：“阳间诗坛，吾有所闻：诗报词刊，亦览数期，诸刊住持，论平仄堪称大师，于诗词不通一窍。吾之‘静夜思’，炎黄子孙吟颂千载，历代评家赞誉如潮，今却斥之不合平仄，亦非对仗，于格律谬之千里。有好心者则言：‘白敢于突破’。实过谬也！吾赋此诗，何曾虑之平仄，乃情动诗涌，信口吟来。如若合律，也属巧合，非刻意也。正如当年论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算啦，对那些平仄巨匠，我的仙琴亦是对牛，就吟诗作结吧：‘好诗苍天赋，书写天地间，常人寻不见，唯待谪诗仙。’”     老杜道：“阳界诗坛，也非唯平仄。很多诗词刊物，亦载自由之体。”“非也！”李白情绪激动：“古体尚且不容，何谈自由散体，醉翁之意，掩其腐也！”     李白俯身同屈原耳语几句，扬手道：“综合众意，免办会刊。九泉诗友，仍己写己心，己抒己怀，万花齐放，万家争鸣。诗之今扬世传，全凭众鬼主宰！”        台下掌声骤起。柳永又立，指问阎王：“我等诗魂词鬼，来阴间千八百载，何时才能还阳！”诗仙道：“白亦有此问。”阎王问：“还阳欲何为？”“填词。”“赋诗。”阎王笑道：“尔等词呆诗痴，以为时仍唐宋，诗出口市井传诵，词成篇楼馆歌鸣。当今阳界诗词出路唯一：寄给编辑。编辑诸老只论平仄对仗，不管诗意词情，尔等重操旧业，只有山穷水尽，休想柳暗花明。若欲立足阳间诗坛，除非脱尽仙气，扫光情缘，苦研平水。平庸做人，规矩写诗。倘能做到，我即放生。”柳、李闻听，大摇其头：“我们愿永居地府。”      一番对话令我更憎今诗，倍慕先贤，不禁顿消归意。      阎王唤来小鬼：“快去登记，愿随阳流者皆放托生。”小鬼持薄下台，问遍诗鬼，唯延平水愿还阳界。             阳门开启，阎王命我领路。虽无归意，但岂敢违命。门外雾气仍浓，身忽随雾腾，忽随雾坠，腾坠间，恍见一洞，细观之，乃污潭也，闻之奇臭。延平水迫不及待，潜入潭中，如鱼得水。我恐坠潭，高喊救命。忽睁眼，方知是梦。        韵书、纸笔仍在枕边，纸上有诗一首，署名谪仙。吟之，情沸似潮，泪下如雨。欲录之发表人间，但因其平仄、对仗欠妥，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