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诗忌说霸蛮话,金刚怒目,人所不堪。同是一人咏菊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气魄固雄,然令人望而生畏;“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抱负亦是不凡,读来却感亲切。其理何在?柔能克刚是也。
一二、取前人之语入诗有五法:一曰原样搬来,“天若有情天亦老”是也,人皆能为之,不足法。二曰稍动手术,今人刘人寿有句云:“天若有情天亦恼”,仅易一字,大胜前例。三曰剪枝嫁接,“雄鸡一声天下白”,李长吉句也,润翁剪作“一唱雄鸡天下白”而为己用;此法固佳,然不能多用,多用则不免捉襟见肘矣。四曰另著衣衫,“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杜少陵语也,放翁作“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意或有承,而模样已全然不似古人,此大家手法也,但法不妨。五曰化其神意,如同述人山之恋,太白诗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稼轩化而为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云庄更变其为曲:“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此数例足可惊杀世间俗眼。
一三、诗不必担心古人做尽,正饭不必担心古人吃尽类耳。“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代都有不同诗料,不同语言,此社会发展之必然也。李太白才纵高,焉能写出宇宙寻幽,月宫探秘?静坐忧诗,杞人属也。果真如此,则大家都不必活了。
一四、做诗无定法,品诗无定评。若流派之豪放、婉约者,实则并无优劣。大抵该豪则豪,该婉则婉,古之贤者多如是。东坡唱“大江东去”,固豪矣,然亦有“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新织仙裳”之婉;李易安“轻解罗衣,独上兰舟”岂非婉乎?旋又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豪唱。厚此薄彼,必欲以著某流派之冠为幸者,庸扰也,吾恐其终究不能入流。
一五、诗之表现,有主含蓄者,有主直率者,皆自以为是。余意以为两法俱佳,但须用於不同场合。何时何地用何法为宜,不在於自身,而在於对象。河洲淑女,固宜软语温存;若恶寇凭凌,则必得“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也!有时雾里寻芳好,有时开门见山好,未可执於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