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论剑之剑与剑客

云平

余尝咏剑。诗成有观者曰：“尚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一时无言以对。义山《风雨》诗云：“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想来那些与剑有关的文字也倍感寂寞吧。
所谓“折戟沈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今天就来磨洗磨洗。

云平

剑客（贾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宝剑篇（刘长川）
宝剑不可得，相逢几许难。今朝一度见，赤色照人寒。
匣里星文动，环边月影残。自然神鬼伏，无事莫空弹。

蕃剑（杜甫）　
致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
虎气必腾趠，龙身宁久藏。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剑客（齐己）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勇死寻常事，轻雠不足论。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

折剑头（白居易）
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
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利剑（韩愈）
利剑光耿耿，佩之使我无邪心。故人念我寡徒侣，持用赠我比知音。
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
噫，剑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云平

剑客（贾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且看他用笔之曲折，下语之果敢。真千古绝唱。另，有人说“把”字句不宜入诗，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云平

宝剑篇（刘长川）
宝剑不可得，相逢几许难。今朝一度见，赤色照人寒。
匣里星文动，环边月影残。自然神鬼伏，无事莫空弹。

赤色，莫非剑中赤兔？若是饮血倒是赤色，然不会放在盒子里。也不似铸炼之时。搞不懂。

云平

蕃剑（杜甫）　
致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
虎气必腾趠，龙身宁久藏。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老杜也觉得奇怪。每夜吐光芒。这首诗弱化了配饰，甚至其貌不扬。但每夜显灵，更加增色。甭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警长。

云平

剑客（齐己）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勇死寻常事，轻雠不足论。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

豪气干云。前四句一气呵成。此不为对仗所缚者。难怪前人说裁为绝句更佳。然尾联非一般人能到。
此诗若归太白名下，那还得了。

云平

折剑头（白居易）
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
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选材佳。末四句振聋发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思之再三。

云平

利剑（韩愈）
利剑光耿耿，佩之使我无邪心。故人念我寡徒侣，持用赠我比知音。
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
噫，剑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韩老师这是在写言情剧。前面铺垫做足。不能刺谗夫。使我不得开心颜。于是双双殉情。深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三昧。

谢花零落

慢慢学。问好云平兄。

云平

再来六首：

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刘叉）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雠。

剑（李峤）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和乐天折剑头（元稹）
闻君得折剑，一片雄心起。讵意铁蛟龙，潜在延津水。
风云会一合，呼吸期万里。雷震山岳碎，电斩鲸鲵死。
莫但宝剑头，剑头非此比。

李都尉古剑（白居易）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雠。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春坊正字剑子歌（李贺）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杜甫）
序：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答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三（一作五）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莫，况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倾动（一作澒洞）昏王室。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一作暮）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一作寂）。

云平

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刘叉）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雠。

刘叉，你果然牛叉。一是慷慨，任人夺爱；二是玩得够嗨。齐己《剑客》诗“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莫非从此化出？

云平

剑（李峤）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原来昆吾剑乃赤铜所铸，难怪《宝剑篇》有“赤色照人寒”。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云平

和乐天折剑头（元稹）
闻君得折剑，一片雄心起。讵意铁蛟龙，潜在延津水。
风云会一合，呼吸期万里。雷震山岳碎，电斩鲸鲵死。
莫但宝剑头，剑头非此比。

元稹还有一首鸿篇巨制《说剑》，诗云：
吾友有宝剑，密之如密友。我实胶漆交，中堂共杯酒。
酒酣肝胆露，恨不眼前剖。高唱荆卿歌，乱击相如缶。
更击复更唱，更酌亦更寿。白虹坐上飞，青蛇匣中吼。
我闻音响异，疑是干将偶。为君再拜言，神物可见不。
君言我所重，我自为君取。迎箧已焚香，近鞘先泽手。
徐抽寸寸刃，渐屈弯弯肘。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
逡巡潜虬跃，郁律惊左右。霆电满室光，蛟龙绕身走。
我为捧之泣，此剑别来久。铸时近山破，藏在松桂朽。
幽匣狱底埋，神人水心守。本是稽泥淬，果非雷焕有。
我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剑可剸犀兕，剑可切琼玖。
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
太古初断鳌，武王亲击纣。燕丹卷地图，陈平绾花绶。
曾被桂树枝，寒光射林薮。曾经铸农器，利用翦稂莠。
神物终变化，复为龙牝牡。晋末武库烧，脱然排户牖。
为欲扫群胡，散作弥天帚。自兹失所往，豪英共为诟。
今复谁人铸，挺然千载后。既非古风胡，无乃近鸦九。
自我与君游，平生益自负。况擎宝剑出，重以雄心扣。
此剑何太奇，此心何太厚。劝君慎所用，所用无或苟。
潜将辟魑魅，勿但防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
君今困泥滓，我亦坌尘垢。俗耳惊大言，逢人少开口。

云平

李都尉古剑（白居易）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雠。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元白了不得啊，这般写剑。“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那会估计还没有软剑，也叫腰带剑；“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雠”，雠，即仇。这是怕人行刺，说给刺客听的，打好预防针。

云平

春坊正字剑子歌（李贺）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看来把剑比作水，是传统。感觉长吉挺喜欢用“不起”二字。“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名剑只被收藏用，何如千里马只供画师作画，欲哭无泪。一篇之骨。
春坊正字：唐代太子宫中掌校正经籍文字的官员，隶属于左春坊司经局。故称为春坊正字。剑子：即剑。

云平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杜甫）
序：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答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莫，况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倾动昏王室。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且看他形容——观者“色沮丧”，舞者“神扬扬”，真是鲜活。此诗落笔即从N年前开始，“绛唇珠袖两寂莫”乃转折；从佳人师傅到美人徒弟。“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笔路再开，世事之不测，历史之厚重，一一叙点。“散如烟，映寒日，草萧瑟，月东出”凄凉弥漫；最后以一个骨灰级粉丝此时此刻的怅然失落收束，临了临了都不忘造境和句法。

谢花零落

拜读学习。云平兄辛苦了。

云平

再贴几个助助兴：

句（处默）
题注：一作剑诗；一作卢纶诗
太平时节无人看，雪刃闲封满匣尘。

景震剑文（不详）
撝雷电，运玄星。摧凶恶，亨利贞。乾降精，坤应灵。日月象，岳渎形。

剑画此诗于襄阳雪中（吕岩）　
岘山一夜玉龙寒，凤林千树梨花老。襄阳城里没人知，襄阳城外江山好。

题延平剑潭（欧阳詹）
想象精灵欲见难，通津一去水漫漫。空馀昔日凌霜色，长与澄潭生昼寒。

书剑（元稹）
渝工剑刃皆欧冶，巴吏书踪尽子云。唯我心知有来处，泊船黄草夜思君。

云平

句（处默）
题注：一作剑诗；一作卢纶诗
太平时节无人看，雪刃闲封满匣尘。

说得没错。达摩克利斯之剑，须终日悬在某些人的头上。而不是躺进棺材一样的盒子里。

云平

景震剑文（不详）
撝雷电，运玄星。摧凶恶，亨利贞。乾降精，坤应灵。日月象，岳渎形。

撝，音同挥，裂也。想起米芾的《研山铭》，上书：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烁电痕。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